盛夏的和弦

六月的风卷着栀子花的香气钻进练习室时，左航正对着镜子调整麦克风的高度。镜面上还沾着上周排练时溅到的可乐渍，在午后阳光里泛出一点黏腻的光，像极了邓佳鑫刚才递给他的柠檬糖——酸甜的味道裹着薄薄一层糖衣，在舌尖慢慢化开时，总能让人想起初次见面的那天。

那是三年前的秋天，邓佳鑫抱着一把断了弦的木吉他站在走廊尽头，校服袖口沾着未干的颜料。左航刚结束体能训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发潮，路过时被吉他包绊了个趔趄，两人的道歉撞在一起，像两个跑调的音符突然凑成了和弦。

“我叫邓佳鑫，刚转来声乐班。”他弯腰捡吉他拨片时，左航看见他脖颈后有颗小小的痣，像被画笔不小心点上去的。

“左航，说唱组的。”左航把掉在地上的谱子捡起来，指尖触到对方指尖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谱子上是首没填完的歌，副歌部分用铅笔写着“待补旋律”，字迹清瘦，和邓佳鑫说话的语气一样温吞。

后来他们常在练习室碰到。左航写词卡壳时，会听见隔壁琴房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有时是《月光》，有时是不知名的小调，总能恰好把他堵在喉咙里的韵脚顺出来。邓佳鑫练声遇到瓶颈，就扒着门缝看左航对着镜子练手势，看他把矿泉水瓶当麦克风，用带着重庆口音的rap把窗外的麻雀都惊飞。

“你这段verse太硬了。”某天邓佳鑫抱着谱子闯进来，鼻尖还沾着点粉笔灰，“试试加个气音转场？”

左航挑眉把词本推过去，看着对方用红笔在“燃烧”两个字旁边画了道波浪线：“像这样？”他试着唱了一遍，尾音故意拖得发软，逗得邓佳鑫弯腰笑，肩膀上的绒毛在灯光里轻轻颤动。

那年冬天的跨年晚会，他们第一次合作舞台。左航的rap里混着邓佳鑫和声的尾音，像冰棱撞上暖炉，意外地和谐。下台时邓佳鑫的耳返线缠在了左航的项链上，两人在后台对着镜子解了半天，指尖相碰的次数比排练时还多。最后左航干脆扯断项链扣，把那枚银色的星星吊坠塞进邓佳鑫手心：“先借你，下次还我时带首新歌来。”

春末的雨总是来得突然。左航在录音棚赶demo时，听见窗外惊雷炸响，转头就看见邓佳鑫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脸色发白。他想起声乐老师说过邓佳鑫怕打雷，默默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又翻出抽屉里的草莓味糖果——那是上次邓佳鑫低血糖时剩下的，糖纸在黑暗里窸窣作响。

“张嘴。”左航把糖塞进他嘴里，指尖擦过他发烫的耳垂。邓佳鑫含着糖含糊地说谢谢，睫毛上还挂着点水汽，像沾了晨露的草叶。雨声敲打着玻璃窗，录音软件里循环播放着他们未完成的合唱，左航突然觉得，原来等待一首歌完成的过程，也可以这么让人安心。

五月的合唱比赛成了转折点。他们选了首关于盛夏的歌，左航写的rap里藏着“蝉鸣”“冰汽水”“白衬衫”，都是邓佳鑫提过的夏天元素。彩排时邓佳鑫总在副歌部分唱错拍子，左航拽着他留在练习室加练，直到月光漫过钢琴盖，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你看，这里要轻一点。”左航握住他按琴键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去，“像踩在刚浇过水的草坪上。”

邓佳鑫的指尖顿了顿，突然抬头撞进他眼里。练习室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他发间的洗发水香味吹过来，是左航熟悉的柑橘调。那天他们没再练歌，只是并排坐在钢琴凳上，听着窗外的虫鸣，直到第一缕晨光爬上乐谱架。

比赛当天，邓佳鑫的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左航伸手帮他扣时，台下突然响起一阵起哄声。他看见邓佳鑫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却还是稳稳地接过话筒，在间奏时朝他笑了笑——那笑容比舞台上的追光还亮，让左航突然忘了后面的词，只能跟着旋律胡乱哼，却意外地和邓佳鑫的和声融成了最动人的片段。

颁奖礼结束后，他们在操场的看台上待到深夜。邓佳鑫把那枚星星吊坠还给左航，却在他要戴上时按住他的手：“我给它加了点东西。”左航借着手机电筒才看见，吊坠背面被刻了个小小的音符，边缘还沾着点颜料，和邓佳鑫第一次见面时袖口的颜色一样。

“等放暑假，我们去海边吧。”邓佳鑫突然说，声音被晚风吹得发飘，“我想在海浪声里录完那首歌。”

左航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突然觉得整个夏天的风都涌进了心里。他把吊坠重新挂回脖子，任由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温暖。远处的教学楼亮着几盏灯，像是被遗落在夜空里的音符，而他们的歌，才刚刚开始奏响第一个和弦。

七月的海边果然如邓佳鑫说的那样，有咸湿的风和永远唱不完的蝉鸣。左航背着录音设备踩在沙滩上，看邓佳鑫赤脚追着浪花跑，白衬衫被海风鼓成风帆。他们在礁石上录下第一遍合唱，rap的顿挫混着海浪的起伏，邓佳鑫的和声里藏着没说出口的期待，像埋在沙里的贝壳，等着被某个瞬间拾起。

夕阳把海面染成橘红色时，邓佳鑫突然指着远处的灯塔：“你看，像不像练习室的聚光灯？”左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突然被塞进一颗柠檬糖——和初见时一样的酸甜，却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左航，”邓佳鑫的声音被浪涛声裹着，却异常清晰，“我们的歌，能不能唱一辈子？”

左航没说话，只是把录音笔调到播放键。里面是刚才录下的片段，他的rap里藏着一句没说出口的“我愿意”，和邓佳鑫的和声完美地叠在一起，像两个注定要共振的音符，在盛夏的风里，谱写出最漫长的和弦。

远处的海鸥掠过海面，留下一串清亮的叫声，像是为他们的歌，落下了最温柔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