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镇子,连空气都冻得发脆。楚渝拖着行李箱走在青石板路上,轮子磕碰出单调的响声,打破了午后的沉寂。大学第一个寒假,他从繁华的省会城市回到这座江南小镇,仿佛从一个世界跌入另一个世界。
拐过熟悉的街角,楚渝不经意抬头,脚步倏然顿住。
老槐树下站着一个男人,黑色大衣衬得身形挺拔如松。他正微微侧头听着镇主任说话,指间夹着半燃的烟,烟雾在冷空气中袅袅上升,模糊了他过于分明的下颌线。
似乎是察觉到注视,男人忽然转眸望来。
楚渝心跳漏了一拍——那双眼深得惊人,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他慌忙低头,假装整理围巾,脸颊没来由地发烫。
“小渝回来啦?”镇主任笑着招呼,“过来过来,正说到你家老宅修缮的事。”
楚渝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目光不知该落在哪里。
“这位是县里派来的林纪年科长,专门负责古镇保护项目的。”镇主任热情介绍,“林科,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楚家孙子,在省城念大学,今天刚回来。”
林纪年微微点头,“你好。”声音比楚渝想象中还要低沉几分。
“您、您好。”楚渝笨拙地回应,暗自懊恼自己的结巴。他偷偷打量对方,发现林纪年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已经是科级干部,想必非常优秀。
“楚家老宅是镇上重点保护建筑,年后要启动修缮工程。”林纪年公事公办地说,递过来一张名片,“有些资料需要你们家属提供,方便时联系。”
楚渝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触到对方的手,触电般缩了回来。林纪年似乎没注意到,已经转头继续和主任讨论工作。
那天晚上,楚渝从母亲那里得知,林纪年居然算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
“论辈分,你得叫他小叔。”母亲一边包饺子一边说,“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可不能没大没小。”
楚渝哑然。小叔?那个让他不敢直视的男人,居然是他的亲戚?
这个认知让楚渝莫名失落。
腊月二十八,楚家祭祖。楚渝一早被叫去祠堂帮忙,没想到在那里又见到了林纪年。
他换去了西装大衣,穿着简单的黑色羽绒服,正站在梯子上挂灯笼。见到楚渝,只是淡淡点头,继续手中的活儿。
“小叔。”楚渝别扭地叫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林纪年动作顿了顿,低头看他:“叫名字就行。”
“我妈说不能没大没小。”楚渝老实回答。
林纪年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那随你。”
祠堂里人来人往,长辈们指挥着年轻人布置场地。不知怎么,楚渝和林纪年被分到一组整理族谱。
并肩坐在老旧木桌旁,楚渝能闻到林纪年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冷空气的味道,意外地好闻。
“你大学念什么专业?”林纪年突然问。
“计算机。”楚渝紧张地回答,“在A大。”
林纪年点头:“很好的学校。好好珍惜。”
很普通的对话,楚渝却心跳如鼓。他偷偷瞄向林纪年的侧脸,发现他鼻梁很高,睫毛长得不像话,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为什么回小镇工作?”话一出口楚渝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过私人。
林纪年却没有介意,只是淡淡说:“哪里都是工作。”
整理完族谱,外面已飘起细雪。楚渝站在檐下看雪,林纪年点了一支烟,站在他身旁。
“不喜欢小镇?”林纪年忽然问。
楚渝愣了一下:“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太安静了。”
“等你再大些,或许就会懂得安静的好。”
楚渝想反驳自己已经不小了,却没说出口。在林纪年眼里,他大概就是个孩子。
祭祖结束后,长辈们留林纪年吃饭。饭桌上,楚渝得知林纪年因为工作不能回家过年,将独自留在镇上。
“那小叔来我们家过年吧!”话脱口而出后,楚渝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全桌人都看向他,楚渝顿时脸红。
母亲连忙接话:“是啊纪年,一个人过年多冷清,就来我们家吧。”
林纪年迟疑片刻,最终点头:“那就打扰了。”
那天晚上,楚失眠了。脑海里全是林纪年的样子——他低头点烟的神情,说话时喉结滚动的弧度,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窗外雪还在下,楚渝把手放在发烫的脸颊上,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他只知道,这个冬天,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