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涵寻开始用画笔诉说无法言说的心事。
画室里,他站在画布前,调色板上的颜料如同他混乱的心绪。钴蓝、镉红、钛白,每一种颜色都在诉说着不同的情绪。
第一幅画是海。不是平静的蔚蓝,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暗涌。深灰色的海浪翻滚着,天空压得很低,仿佛要将整个海洋吞噬。他在画这幅画时,满脑子都是金成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第二幅画是玫瑰。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而是狂风暴雨中挣扎生存的野玫瑰。花瓣被雨打风吹得零落,但枝干依然挺立,尖刺锋利如刀。画这些玫瑰时,他想起了金成峥——那个在逆境中依然挺拔的男人。
第三幅画是蝴蝶。不是自由飞舞的精灵,而是被钉在展示框中的标本。蓝宝石般的翅膀依然璀璨,但已经失去生机。画这幅画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枚胸针,突然理解了什么是美丽的囚禁。
金成峥从不评论这些画,但金涵寻发现每完成一幅,画室角落里就会多出与之相配的装饰:一幅暴风雨的海景画旁多了个珊瑚雕塑;玫瑰画的对面摆上了一尊带刺的金属艺术品;蝴蝶画下方则放置了一个古董展示柜,里面是各种昆虫标本。
这种无声的对话让金涵寻既困惑又着迷。
一天深夜,金涵寻睡不着,独自来到画室。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一切蒙上银辉。他发现自己未完成的新画前站着一个人影。
金成峥背对着他,正静静凝视画布。那上面画的是一座玻璃花房,里面玫瑰盛开,花房外却是一个少年孤独的背影。
“这幅画叫什么?”金成峥没有转身,却知道他在身后。
金涵寻心跳漏了一拍:“还没想好。”
金成峥终于转身,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为什么画这个?”
“我不知道。”金涵寻实话实说,“就是突然想画。”
金成峥走近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威士忌香气。他很少喝酒,金涵寻注意到。
“知道吗?”金成峥的手指轻轻拂过画布上那个孤独的背影,“你十六岁那年,有一次我看见你独自在玻璃花房里哭。”
金涵寻怔住。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你抱着一盆枯死的玫瑰,哭得很伤心。”金成峥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回忆中的那个少年,“我当时站在外面,不敢进去。”
“为什么...”金涵寻艰难地开口,“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因为你第二天就忘了。”金成峥的嘴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就像你忘记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一样。你的世界那么明亮,悲伤都留不住痕迹。”
金涵寻的心脏突然抽痛起来。他确实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太好,连悲伤都是短暂的。
“但那一天我永远记得。”金成峥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第一次意识到,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少爷,也会为失去什么而心痛。”
他抬手,似乎想触摸金涵寻的脸颊,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去睡吧。”他转身离开,留下金涵寻独自站在月光里。
那晚之后,金涵寻开始画一系列新作品。不再是风景或静物,而是记忆中的片段:
金成峥刚来金家时,穿着不合身旧衣服的模样;
他在书房熬夜学习时挺直的脊背;
被金涵寻捉弄后,那双隐忍的眼睛;
每一笔都带着迟来的歉意,每一抹色彩都藏着未曾说出口的“对不起”。
金成峥依然沉默地看着这些画,但金涵寻注意到他在某幅画前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那幅画的是少年金成峥在洗衣房手洗那件墨蓝色礼服的场景。
画中的少年低着头,神情专注,手指轻柔地抚过面料,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一天下午,金涵寻正在给这幅画做最后的修饰,金成峥突然走进画室。
“这里不对。”他指着画中少年手中的礼服,“当时的领口没有那么挺括,因为你穿的时候弄皱过。”
金涵寻惊讶地抬头:“你记得这么清楚?”
金成峥没有回答,而是拿起画笔,蘸了点颜料,亲自在画布上修改起来。他的动作熟练得令人惊讶,几笔就让礼服显得更加自然柔软。
“你会画画?”金涵寻难以置信。
“学过一点。”金成峥淡淡地说,放下画笔,“在你请家教学习的时候,我在窗外偷看过。”
金涵寻的心脏再次抽痛。那些他视为理所当然的privilege,对金成峥来说却是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对不起。”这句话终于脱口而出。
金成峥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身看着金涵寻,眼神复杂:“为什么道歉?”
“为所有事。”金涵寻的声音有些发抖,“为那些蛋糕,为那些旧衣服,为那些愚蠢的恶作剧...为所有我曾经伤害过你的事情。”
画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海风拂过露台的声音。
金成峥向前一步,抬起手,这次真的触碰到了金涵寻的脸颊。他的指尖带着颜料的微凉,却又透着灼人的温度。
“知道吗?”他轻声说,“那些蛋糕是我吃过最甜的东西。”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金涵寻的下唇:“那些旧衣服是我拥有过最柔软的布料。”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耳语:“而那些恶作剧...是我青春期唯一的光亮。”
金涵寻的呼吸停滞了。他看见金成峥眼中那个从未示人的角落——那里没有仇恨,没有报复,只有经年累月的、无声的爱。
“为什么...”金涵寻的声音破碎不堪,“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金成峥苦笑了一下:“告诉你什么?告诉你这个被你讨厌的养兄,一直偷偷爱着你?”
他的手指滑到金涵寻的后颈,轻轻施加压力,让两人的额头相抵。
“涵寻,”他叹息般低语,“有时候恨比爱更容易接受。”
就在这时,金涵寻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这魔咒般的时刻。金成峥立即退后,表情重新戴上面具。
“接电话吧。”他转身走向门口,“晚餐时见。”
金涵寻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金成峥不是在报复他,而是在保护自己那颗从未停止爱他的心。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关于他父母的病情。但金涵寻几乎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他的整个世界都被刚才那个未完成的拥抱填满了。
挂断电话后,他站在那幅画前,看着画中少年温柔对待那件礼服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一切。
那些他以为是羞辱的馈赠,原来是金成峥笨拙的告白方式。
就像少年时期,男生总会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一样。
金成峥一直在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爱着金涵寻。
傍晚,金涵寻没有去餐厅用餐,而是留在画室继续创作。这次他画的不是回忆,而是现在:
月光下的两个男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背景是盛放的玫瑰和無尽的大海。
画题就叫《第五个季节》——那个在春夏秋冬之外,只属于他们的季节。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金涵寻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吸气声。他转身,看见金成峥站在门口,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汹涌情绪。
“这次...”金成峥的声音沙哑,“你画的是未来吗?”
金涵寻放下画笔,走向他,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
“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