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浅关于“花肥”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魏嬿婉心中漾开层层不安的涟漪。是巧合,还是警告?她无法确定,只能将这份疑虑暂时压下,更加谨慎地扮演着怯懦孤女的角色。
次日,西厢却迎来了一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访客。
约莫晌午时分,庭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又带着几分倨傲的脚步声,打破了西厢惯有的宁静。姑娘们纷纷从窗内或廊下好奇地望出去。
只见一名少年在两名绿玉侍卫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着墨绿绣金纹的锦袍,容貌俊秀,眉眼间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戾气,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下撇,看人时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挑剔,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他眼。
是徵宫宫主,宫远徵!
新娘们大多听说过这位年纪虽小却执掌徵宫、精于毒理药石、性情乖张难测的公子,此刻见他突然驾临,皆有些惊疑不定,纷纷起身行礼,不敢直视。
魏嬿婉也随着众人敛衽低头,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宫远徵为何会突然来到西厢?这与昨日发现的花种密信是否有关?还是冲着她体内的半月之蝇而来?
宫远徵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院中众人身上快速扫过,最后竟精准地定格在了低着头的魏嬿婉身上。
“你,就是那个从角宫送回来的?”他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糅杂着一种冷硬的质感,毫不客气。
魏嬿婉心中一跳,连忙应道:“是……奴婢婉娘,见过徵公子。”
宫远徵几步走到她面前,凑近了些,鼻翼微动,像是在嗅什么气味。他这举动唐突又无礼,魏嬿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指尖微微蜷缩。
“哼。”宫远徵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直起身,用下巴指了指她的房间,“进去,伸手。”
魏嬿婉不明所以,但不敢违逆,只得在他的注视下,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宫远徵毫不避讳地跟了进去,那两名绿玉侍卫则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外,挡住了外面所有探究的视线。
房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院中的新娘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靠近偷听,只能远远看着。
房内,魏嬿婉局促地站着。宫远徵则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脉枕,丢在桌上。
“手。”他命令道,语气不耐烦。
魏嬿婉依言将手腕搁在脉枕上。宫远徵三根冰凉的手指搭上她的脉门,他的指尖带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药草苦味。
他诊脉的时间并不长,眉头却越皱越紧,时不时抬起眼,用那种挑剔又探究的目光打量她一番,仿佛她是什么罕见的毒物标本。
“半月之蝇。”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毒性暂时被压下去了,但根子还在。算你命大,碰上了我哥……和我。”
魏嬿婉心中一紧,低声道:“多谢徵公子施救。”
“救你?”宫远徵嗤笑一声,收回手,拿出绢帕仔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不过是暂时吊着你的命罢了。你这身子骨,底子差得很,经不起折腾。下次毒发,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的话刻薄又直接,毫不顾及听者的感受。
魏嬿婉脸色白了白,垂下眼睫:“奴婢明白。”
宫远徵将绢帕丢在一旁,又从另一个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赤红色的药丸,顿时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吃了。”他将药丸递到魏嬿婉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魏嬿婉看着那枚陌生的药丸,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什么?新的毒药?还是……
“怎么?怕我毒死你?”宫远徵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若想让你死,你早就烂在角宫了,还用得着费这事?”
他的话虽难听,却也是事实。魏嬿婉咬了咬牙,接过药丸,心一横,仰头吞了下去。药丸入喉,并未带来预想中的痛苦,反而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连近日来经脉间残留的酸软无力感都似乎减轻了些许。
宫远徵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见状,才似乎满意了些,哼道:“算你识相。这是固本培元的药,能让你多撑些时日,省得还没派上用场就先死了,浪费我哥的心思。”
他说话句句带刺,丝毫不掩饰将魏嬿婉视为工具的态度。
魏嬿婉却顾不得这些,连忙道谢:“多谢徵公子赐药。”
宫远徵却不理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打量起来,目光扫过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窗台那盆有些蔫头耷脑的茉莉上。他伸出指尖,沾了点盆土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
“这土不行。”他嫌弃地皱皱眉,“养什么都得死。”
魏嬿婉心中一动,想起昨夜上官浅的话,顺势低声道:“奴婢愚笨……上官姐姐昨日还说,要赠奴婢些花肥……”
“上官浅?”宫远徵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住她,“她给你花肥?”
他的反应如此之大,让魏嬿婉心头一跳,连忙摇头:“没、没有……只是昨日提及奴婢这花养得不好,姐姐好心说了一句,奴婢并未收下。”
宫远徵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过于犀利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人心。半晌,他才冷冷道:“算你有点脑子。这宫门里的东西,别乱吃,也别乱用。尤其是……”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他不再停留,大步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忽然停下,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安分待着,按时吃药。若有不适,立刻让人报予徵宫,别自己硬撑,死了碍事。”
话音未落,人已出了房门,带着那两名绿玉侍卫,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西厢,留下满院惊疑不定的新娘和心中波澜起伏的魏嬿婉。
魏嬿婉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那药丸带来的暖意,回味着宫远徵每一句刻薄却又暗藏信息的话语。
他特意前来诊脉送药,是宫尚角的吩咐?他对上官浅的“花肥”反应如此之大,是知道些什么?他最后那句警告,又意味着什么?
这位乖张难测的徵宫公子,他的到来,似乎让本就迷雾重重的西厢,又添了几分诡谲的变数。
而此刻,上官浅的房门轻轻开了一条缝,一道温婉的目光追随着宫远徵离去的背影,久久未曾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