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西厢庭院那棵偏僻的老槐树下,一切如常。仿佛昨夜那场短暂的鬼祟从未发生。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洒下斑驳的光点,微风拂过,带起几声鸟鸣。
但魏嬿婉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依旧坐在窗边做着绣活,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扫过那棵槐树,以及上官浅紧闭的房门。上官浅今日似乎格外安静,直至午后方才出门,与几位新娘在廊下说笑了片刻,神色温婉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然而,魏嬿婉却能察觉到那完美笑容下的一丝极细微的紧绷,以及她目光偶尔掠过槐树方向时,那几乎无法捕捉的、快速的审视。
她在确认。确认她昨夜的动作是否无人察觉。
魏嬿婉垂下眼,指尖银针穿梭,心绪却如乱麻。宫尚角的人,昨夜之后还是今晨,应该已经光顾过那棵槐树了。他们找到了什么?上官浅埋下或取走的,又究竟是什么?是半月之蝇的解药?还是传递情报的密信?
这些疑问盘旋在心间,让她坐立难安。更让她在意的是,云为衫……她昨夜那般隐秘地观察上官浅,她是否也知道那槐树的秘密?她们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
酉时回禀,魏嬿婉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踏入角宫偏殿。
宫尚角似乎正在等她。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将他冷峻的侧脸映照得明暗分明。他手中把玩着一件小小的物事,见魏嬿婉进来,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沉难测。
“你昨日所言不虚。”他开门见山,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魏嬿婉屏息静气,垂首而立。
“那棵槐树下,”宫尚角将手中之物随意抛在桌案上,发出轻微一声脆响,“找到了这个。”
魏嬿婉的目光下意识地追过去——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粗糙的陶土小瓶,瓶口用木塞紧紧封着,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可知里面是什么?”宫尚角问。
魏嬿婉摇头:“奴婢不知。”她心中疑窦丛生,若真是解药或密信,为何用如此不起眼的容器?
宫尚角并未立刻揭开答案,反而问道:“以你之见,上官浅此举,意欲何为?”
魏嬿婉心念电转,谨慎答道:“奴婢愚见……或许是在传递或接收某种物品。此物需隐蔽,且可能……并非一次性交接完毕,而是分次进行,那处地点是一个固定的联络点。”她想起上官浅那夜的举动,更像是埋藏而非单纯取走。
宫尚角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认可:“分析得不错。”他拿起那个小陶瓶,拔开木塞,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竟是几颗饱满乌黑的……花种?
魏嬿婉怔住了。花种?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很意外?”宫尚角看着掌心那几颗毫不起眼的种子,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或许,这就是无锋的高明之处。用最寻常不过的东西,传递最隐秘的信息。”
他捻起一颗种子,指尖微微用力,种子外壳碎裂,露出里面极小的一卷、几乎透明的薄绢。
魏嬿婉瞳孔微缩。
“一种罕见的西域花种,外壳坚硬,内里中空,恰好能藏匿这等小物。”宫尚角展开那卷薄如蝉翼的绢纸,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魏嬿婉完全看不懂的符号,“一种密文。”
他看向魏嬿婉:“现在,你还认为这只是普通的花种吗?”
魏嬿婉心中骇然。无锋的手段,果然诡谲莫测!竟将密信藏于花种之内,埋于树下!若非宫尚角心思缜密,谁能想到?
“奴婢……奴婢万万想不到……”她如实说道,背后惊出一层冷汗。若她昨夜贸然自己去探查,恐怕不仅一无所获,还会立刻暴露。
“上官浅此次,是埋藏,而非取走。”宫尚角将薄绢重新卷好,放回桌上,“这意味着,她在向外传递情报。关于宫门,关于……选亲的近况。”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而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传递,或许与月例发放后,宫门守卫轮换、略有松懈有关,也更可能是因为……她认为她获得了足够价值的情报。”
魏嬿婉立刻想起自己前几日向宫尚角回禀时,曾提及上官浅多次打探角宫消息和她被盘问的细节。难道……上官浅是将这些信息,结合其他观察,汇总传递了出去?而自己,竟在无意中成了她情报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和后怕。
“公子,奴婢……”她想要请罪。
宫尚角却抬手制止了她:“此事与你无关。反而,你立了一功。”他顿了顿,“这密文虽暂时无法完全破译,但已足够证明上官浅的身份。而她这条线,现在动了,对我们更有利。”
他站起身,走到魏嬿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要你,继续接近她。她既已开始行动,必然会有下一步。你要设法,从她口中套出这种子的来源,或者……她下一次接收指令的方式。”
这个任务比之前更加凶险。上官浅刚刚传递了情报,必然处于高度警惕之中。
“是。”魏嬿婉没有犹豫,立刻应下。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至于云为衫……”宫尚角话锋一转,“你昨夜提及她也在暗中观察上官浅。”
“是。”魏嬿婉心中一动,小心补充道,“奴婢觉得,云姑娘似乎……并非与上官姑娘同路。她的观察,更像是一种……戒备和疑惑。”这是她的真实感受。
宫尚角眸光微闪,若有所思:“云为衫……羽宫那边,我自有计较。你暂且不必刻意接近她,只需留意她们二人之间是否有任何接触即可。”
“奴婢明白。”
“好了,下去吧。”宫尚角挥挥手,“今日之事,烂在心里。”
“奴婢告退。”
魏嬿婉退出偏殿,走在清冷的回廊上,夜风拂面,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上官浅的诡秘,无锋的手段,宫尚角的深不可测……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深陷其中。
回到西厢,她远远看见上官浅房中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她纤细的身影,似乎正对镜梳妆。
魏嬿婉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怯懦温顺的表情,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就在她经过上官浅窗前时,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上官浅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似是正要倒水,见到魏嬿婉,嫣然一笑:“妹妹回来了?今日去回禀,角公子没再为难你吧?”
她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但魏嬿婉却仿佛能透过那笑容,看到她心底的算计和刚刚完成秘密行动的紧张。
“没有,只是例行问话罢了。”魏嬿婉低下头,小声道。
“那就好。”上官浅将水泼在廊下,状似随意地问道,“我瞧妹妹窗台那盆茉莉似乎有些蔫了,可是浇水不当?我那里还有些自制的花肥,明日给妹妹拿些来?”
花肥?
魏嬿婉的心脏猛地一跳。是随口一提,还是……意有所指?那槐树下的花种刚刚被发现,她便提及花肥?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姐姐好意,不过是奴婢手笨,养不好罢了,怎好再麻烦姐姐。”
“举手之劳而已。”上官浅笑容温婉,目光却似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这宫门里日子漫长,养些花花草草,也能打发时间,不是吗?”
说完,她不再多言,端着空盆转身回了房。
魏嬿婉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房门,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上官浅……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