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未明,便有角宫的侍女前来西厢,为魏嬿婉搬迁之事打点。态度算不上热络,却也规矩周到,行事利落,透着角宫一贯的冷肃。
魏嬿婉并无多少行装,仅有的几件衣物和微薄份例很快便收拾妥当。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住了不算太久、却几经生死波折的客房,心中并无留恋,唯有对前路的茫然与警惕。
侍女引着她,沉默地穿过重重殿宇廊庑,越往里走,空气似乎越发冷凝肃穆。巡逻的侍卫身影愈发频繁,目光如电,扫过她们这一行时,带着审视与漠然。
最终,她们在一处名为“敛羽阁”的院落前停下。这院落位于角宫东侧,不算偏僻,却也并非中心地带,院门古朴,透着一股沉寂之气。
“婉姑娘,这便是您的居所。”领头的侍女语气平板地介绍,“角宫规矩重,若无要事,勿要随意走动。日常所需,自有专人送来。若有吩咐,可告知院中仆役。”
魏嬿婉低眉顺目地应了声“是”。
踏入院中,只见庭院不大,打扫得却极为干净,几乎可说是一尘不染。几竿修竹倚墙而立,叶片凝着晨露,更添清冷。正房三间,左右各有厢房,陈设一如角宫风格,简洁、实用、冷硬,缺乏暖意。伺候的只有两名沉默寡言的小丫鬟和一个面容刻板的老嬷嬷,见了她,也只是规矩行礼,并无多少热情。
这“敛羽阁”,其名便透着收敛与沉寂,仿佛是对她的一种无声的告诫和定位。
刚安顿下不久,院外便传来了动静。是上官浅迁入了与她相邻的“疏影轩”。比起魏嬿婉这边的冷清,那边似乎热闹些许,隐约能听到上官浅温婉指挥安置的声音,以及仆役略显殷勤的应答。
魏嬿婉站在窗边,透过细密的竹帘缝隙,看着一箱箱显然精致许多的行李被抬入疏影轩,心中并无波澜。宫门之中,从来都是看人下菜碟。上官浅家世背景虽成谜,但表现出的气度手腕远非自己可比,待遇自然不同。
她正要转身,却见上官浅已安置妥当,正袅袅婷婷地走出疏影轩,朝着她的敛羽阁而来。
魏嬿婉眼神微凝,迅速退回内室。
果然,不过片刻,上官浅便叩响了她的院门。她今日换了一身樱草色的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珍珠步摇,更显得人比花娇,仪态万方。与魏嬿婉这处的清冷简陋相比,她仿佛才是此地真正的主人。
“妹妹可安置好了?”上官浅笑吟吟地走进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房内陈设,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优越与怜悯,“我那边刚收拾停当,便想着过来看看妹妹这边可还缺什么短什么?若有需要,尽管去我那儿取用便是。”
她这话说得大方,实则处处标榜着彼此差距。
魏嬿婉连忙起身,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多谢姐姐关怀,这边……一切都好,并不缺什么。”
“妹妹总是这般客气。”上官浅亲昵地拉住她的手,指尖温热,与魏嬿婉冰凉的指尖形成对比,“你我如今同住一隅,更该亲近些才是。对了,按规矩,我们既已入角宫,每日需得去公子处晨昏定省,聆听教诲。今日时辰差不多了,妹妹收拾一下,我们一同过去可好?”
她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俨然已将自己摆在了主导位置。晨昏定省?魏嬿婉心中冷笑,这恐怕是上官浅自己琢磨出来的,名正言顺接近宫尚角的由头,如今还要拉上她作陪,既是彰显“姐妹同心”,恐怕也是为了方便监视。
“一切听姐姐安排。”魏嬿婉低声应道,依旧是一副全无主见的模样。
两人一同出了院落,朝着宫尚角日常处理事务的书斋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侍卫、侍女皆恭敬行礼,但对上官浅的态度明显更为热切几分。上官浅应对自如,言笑晏晏,仿佛早已融入角宫,而魏嬿婉则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低眉顺目,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影子。
书斋位于角宫主殿一侧,守卫森严。通传之后,两人被引了进去。
书斋内弥漫着冷冽的松香和墨香。宫尚角端坐于宽大的书案之后,正批阅着文书,墨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宫远徵竟也在,懒散地靠在一旁的窗棂上,把玩着一个造型奇特的药瓶,见她们进来,只是掀了掀眼皮,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见过角公子,远徵公子。”上官浅盈盈拜下,声音柔婉动听,礼仪完美无瑕。
魏嬿婉跟着行礼,声音细弱:“见过角公子,远徵公子。”
宫尚角并未抬头,笔尖也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上官浅却似毫不介意,依旧维持着完美的笑容,柔声道:“妾与婉娘妹妹初入角宫,特来向公子请安。日后妾等定当恪守宫规,尽心侍奉,还请公子多多教诲。”她话语间,自然地将自己与魏嬿婉区分开来(妾/婉娘妹妹),并 特地将自己置于代表的位置。
宫远徵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宫尚角终于抬起眼,目光冷澈,先扫过上官浅,那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随即落在她身后低着头的魏嬿婉身上,停留了一瞬。
“角宫不兴虚礼。”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安分守己,各司其职即可。若无他事,便退下吧。”
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上官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迅速恢复自然,依旧温顺道:“是,妾等明白了。定不负公子所望。”她再次行礼,姿态优美。
魏嬿婉也跟着行礼。
两人退出书斋。刚走出不远,身后便传来宫远徵毫不压低声音的嘲讽:“啧,晨昏定省?真当自己是……”
后面的话模糊不清,但足以让上官浅的背影瞬间绷紧了一瞬,虽然很快又放松下来。
回到东苑岔路口,上官浅停下脚步,脸上已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妹妹也看到了,公子事务繁忙,不喜打扰。日后这晨昏定省,若无公子召唤,你我便不必日日前去,免得惹公子厌烦。”她这话像是体贴,实则是为自己碰壁找台阶下,并顺势取消了这她自己提出的规矩。
“是,姐姐说的是。”魏嬿婉低声应和。
“那妹妹好生休息,姐姐先回去了。”上官浅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翩然离去。
魏嬿婉回到敛羽阁那间冰冷的屋子,屏退了侍女,独自坐在窗边。
今日一见,宫尚角态度依旧冷淡疏离,甚至对上官浅那番做派隐含不耐。这让她稍稍安心,至少他并非轻易被美色所惑之人。但上官浅的急切与手段,也让她更加警惕。宫远徵的敌意与嘲讽更是毫不掩饰。
在这角宫,她依旧如履薄冰。上官浅视她为绊脚石,宫远徵视她为麻烦,宫尚角……视她为何物?一件或许有用,但需严加看管的工具?
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苍白的手指。半月之蝇的威胁暂解,但更大的生存危机已然降临。
疏影轩与敛羽阁,仅一墙之隔。
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