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失控的痛哭,仿佛耗尽了魏嬿婉所有气力。晨光熹微时醒来,只觉得眼皮沉重,心头却有种异样的空茫。她怔怔地望着帐顶,昨夜的脆弱与失态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带来一阵懊恼与后怕。在这角宫,隔墙有耳,她怎敢如此放纵情绪?
她迅速起身,用冷水中浸湿的帕子敷了敷红肿的眼睛,仔细检查屋内并无异样,才稍稍安心。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她必须更加小心,将昨夜那个失控的自己彻底埋藏。
整理好仪容,她依旧是那个低眉顺目、安静怯懦的“婉娘”。
然而,她很快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清晨,负责洒扫庭院的小丫鬟进来时,不再是目不斜视地完成工作便迅速离开,而是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她一下,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甚至……极淡的好奇?虽然那丫鬟立刻又低下头,但魏嬿婉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异常。
随后,钱嬷嬷照例来请脉。她的态度依旧刻板,手法依旧算不上温柔,但在搭脉的间隙,却罕见地多问了一句:“昨夜未曾安睡?”浑浊的老眼在她微肿的眼皮上停留了一瞬。
魏嬿婉心中一惊,连忙垂首:“许是初来乍到,有些择席……”
钱嬷嬷哼了一声,未再多言,但开出的药方里,似乎比往日多了一味宁神的药材。
最让魏嬿婉感到意外的,是午膳时分。
送膳的仆役不再是往日那沉默寡言的哑仆,而换成了两名面容清秀、举止得体的侍女。膳食也明显精致了许多,不再是简单的清粥小菜,而是多了几道滋补的汤品和细点,甚至还有一盅温热的、明显是特意炖给她安神压惊的百合莲子羹。
“这是……”魏嬿婉看着那盅羹汤,迟疑地开口。
其中一名侍女恭敬地福了一福,声音清脆:“回婉姑娘,公子吩咐了,姑娘身子弱,需得好生调养。日后膳食都会由小厨房单独准备,若姑娘有什么想用的,也可随时吩咐奴婢。”
公子吩咐?宫尚角?
魏嬿婉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她的饮食起居?是因为昨日晨省时见她脸色过于苍白?还是……因为昨夜?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如坠冰窟,血液都快要凝固。不,不可能……他那样的人,怎么会……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谢,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些细微的变化,绝非空穴来风。若不是宫尚角发了话,角宫的下人绝不会无故改变态度。
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昨夜她的哭诉!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灭顶的羞耻和恐惧。她那些软弱无助的抱怨,那些对宫门和无锋的恐惧,甚至……那瞬间求死的念头,全都落入了他的耳中!
他会如何想?会觉得她不堪大用?会更加轻视她?还是会……因此对她放松些许警惕?
各种猜测在她脑中疯狂交战,让她坐立难安。
下午,她硬着头皮,依旧按照惯例前往书斋进行每日回禀。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踩在针尖上。
书斋内,宫尚角依旧埋首于文书之中,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但当他抬眸看向她时,魏嬿婉敏感地察觉到,他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虽然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却少了些许之前的锐利审视。
她依照惯例,汇报着今日对上官浅动向的观察——无非是上官浅在疏影轩内修剪花枝、抚琴看书,并未有异常外出或与人接触。
宫尚角静静听着,末了,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如往日那般追问细节。
就在魏嬿婉以为今日便会如此过去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冷澈:“角宫库房内有几味安神的药材,你若需要,可让钱嬷嬷去取。”
魏嬿婉猛地抬头,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果然知道了!
她心脏狂跳,连忙低下头,声音微颤:“谢、谢公子关怀……奴婢……奴婢不需要……”
“随你。”宫尚角并未坚持,重新低下头去看文书,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下去吧。”
“是。”魏嬿婉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书斋。
走在回敛羽阁的路上,她的心依旧怦怦直跳。宫尚角的态度太过微妙,她完全猜不透他究竟是何用意。是警告?是试探?还是……一丝极其罕见的、基于某种评估后的“安抚”?
无论是哪种,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然而,她并未注意到,在她离开后,书斋内侧的帷幕微微晃动,宫远徵从后面踱了出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啧,安神药材?哥,你何时变得这般体贴了?”他语气调侃,眼神却锐利,“看来昨夜那出‘夜半哭声’,效果不错?”
宫尚角笔下未停,头也未抬:“她的情绪不稳,身体垮了,与我们并无益处。”
宫远徵嗤笑一声,在他对面坐下,把玩着手中的毒囊:“是吗?我倒是觉得,她现在怕你怕得要死,又恨无锋入骨,这股劲儿,用好了,说不定比上官浅那条滑不溜手的毒蛇更好用。至少……看起来更真。”
宫尚角抬眸,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看人何时准过?”
宫远徵不以为意,反而笑道:“等着瞧呗。哥,这角宫,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而另一边,魏嬿婉刚回到敛羽阁院门口,便迎面遇上了似乎正要出门的上官浅。
上官浅今日打扮得格外清丽,见到魏嬿婉,她脸上立刻绽开温婉笑容:“妹妹这是刚从公子处回来?”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魏嬿婉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略显匆忙的神情,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探究。
魏嬿婉心头一紧,连忙敛衽行礼:“是,姐姐。”
“公子今日心情如何?可有什么吩咐?”上官浅语气亲昵自然,仿佛只是随口关心。
“公子……一切如常,并无特殊吩咐。”魏嬿婉谨慎地回答。
“是么?”上官浅微微一笑,目光在她脸上流转,“我瞧妹妹气色似乎比昨日好些了,看来角宫的水土果然养人。”她这话意有所指,显然也察觉到了魏嬿婉待遇上细微的变化。
魏嬿婉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能强作镇定:“姐姐说笑了……”
上官浅不再多问,只是那笑容愈发深邃:“那就好。妹妹好生歇着,姐姐去园子里走走。”她翩然离去,裙摆摇曳生姿。
魏嬿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手心一片冰凉。
宫尚角态度的微妙变化,或许能让她日子稍好过些,但也同时将她推到了更显眼的位置,引来了上官浅更深的忌惮与探究。
这角宫的水,因为她昨夜一场失控的眼泪,已然开始泛起涟漪。而这涟漪之下,是更深不可测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