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刃殿内的空气因宫子羽的指控而绷紧。他跪在殿中,言辞激烈,将矛头直指宫尚角对魏嬿婉的“特殊待遇”,并与身陷囹圄、备受审讯的上官浅和云为衫相比较,质疑其公正性。
宫尚角冷静地予以回应,条分缕析,将安置魏嬿婉于徵宫的原因归结为救治其性命、差异化审讯策略以及其相对清晰的身世背景与对无锋的深切恨意,强调这是办案策略,而非偏私。
然而,宫子羽并不罢休,尤其抓住“婉娘”这个称呼大做文章,语气带着讥讽:“尚角哥哥口口声声说此女身世清晰,可连她究竟是谁都说不清吧?‘婉娘’?这不过是个无锋随手丢给她的假名!一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敢示人的细作,岂非更显可疑?兄长将其留在身边,连她究竟是谁都弄不明白,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这话语尖刻,却恰好戳中了一个微妙的点。殿内几位长老的目光也再次聚焦到宫尚角身上。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执刃,各位长老……奴婢……有话说。”
众人望去,只见魏嬿婉不知何时竟来到了殿外,正被两名侍卫拦着。她脸色依旧苍白,身子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直视着殿内。
宫尚角眉头微蹙,宫远徵则是一脸“你怎么跑来了”的烦躁表情。
宫鸿羽沉吟片刻,挥了挥手:“让她进来。”
魏嬿婉一步步走进殿内,先是向执刃和长老们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宫子羽,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羽公子质疑得是。‘婉娘’确实是无锋强加于我的代号,并非我本名。”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宫尚角脸上,一字一句道:“我本姓魏,名嬿婉。边陲小镇医女之女,父母皆丧于无锋之手。此前浑噩怯懦,苟且偷生,甚至不敢提及本名,恐遭无锋报复。如今历经生死,幡然醒悟,若连自己是谁都不敢承认,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谈何报仇雪恨?”
她转而向宫鸿羽和诸位长老深深一拜:“恳请执刃、长老,允准奴婢换回本名魏嬿婉。此后言行,皆以魏嬿婉之名,再无‘婉娘’此人!”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回应了宫子羽的质疑,表明了与无锋划清界限的决心,更透着一股破而后立的决绝。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庇护的、怯懦的“婉娘”,而是有了自己名姓和意志的魏嬿婉。
殿内一时寂静。宫子羽张了张嘴,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回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宫尚角看着殿中那抹虽然虚弱却挺直了脊背的身影,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
宫鸿羽与几位长老低声交换了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准了。既是你本名,便该换回。魏嬿婉,望你牢记今日之言,莫负此名。”
“谢执刃!谢长老!”魏嬿婉再次行礼,心中一块巨石仿佛落地。名正,方能言顺。她需要这个身份,这个属于自己的起点。
宫子羽的发难,竟阴差阳错地成了她挣脱无锋烙印的第一步。
最终,执刃宫鸿羽做出了增派看守、病愈即囚的决定,维持了表面的平衡,但也默认了宫尚角之前的处置并非毫无道理。
风波暂歇。
是夜,徵宫侧殿。
魏嬿婉并未入睡。她知道,换回名字只是第一步,要想真正在这漩涡中活下去,必须展现出更大的价值。
当宫尚角与宫远徵因白日之事再次来到徵宫,例行查问时,魏嬿婉屏退了左右,神色凝重地开口:“角公子,徵公子,嬿婉有紧要之事禀报。”
宫尚角目光微凝,宫远徵也收起了惯有的不耐。
魏嬿婉将脑中那些彻底融合的、属于婉娘的惨痛记忆仔细梳理,低声道:“高烧之时,许多被刻意遗忘的、关于被无锋掳走前后的记忆,忽然清晰了起来。我父母的死,并非时疫,而是无锋灭口,只为制造一个干净的身份供我顶替。”
她省略了梦境细节,只说是病中忆起。“他们逼我服下半月之蝇。与我接头传递命令之人,代号似乎叫……‘魅’。”她说出那个模糊的、带着面具的身影和冰冷嘶哑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她压低了声音,“我曾无意间听到他们提及一种在宫门内传递消息的紧急方式——并非依靠固定地点埋藏,而是利用宫门内特定的风口、地势高处,用特定的音律吹奏或敲击,声音能传得很远且不易察觉,可用于短距示警或传递简讯。”
这条关于“风声传讯”的信息,是她认为最具价值的情报。
宫尚角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听到“特定的风声”和“音律传递”时,锐芒乍现。这条信息,与他之前的某些猜测和零星发现,隐隐吻合!
宫远徵也摸着下巴,眼神亮了起来:“利用风声和音律?怪不得!上次在后山听到那段怪声就觉得不对劲,转眼就没了!”
魏嬿婉垂下眼帘:“这些记忆太过痛苦,此前不敢细想。如今既已想起,不敢隐瞒。希望能对公子排查无锋有所帮助。”
宫尚角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你所言之事,我会立刻派人核实。”他顿了顿,“若属实,你便立了一功。”
“嬿婉不敢居功,只求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她适时地流露出悲伤。
宫尚角不再多言,转身便走,显然是急着去部署核查。宫远徵立刻跟上,显得跃跃欲试。
就在宫远徵经过魏嬿婉身边时,她似乎无意间轻声说了一句:“多谢徵公子这些时日的药……还有……那袋子的针脚,我日后会缝得更好些的。”
宫远徵脚步一顿,耳根似乎微微泛红,随即恶声恶气地低吼:“谁要你谢!多事!”然后快步追着他哥去了。
宫尚角将弟弟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脚步未停,心中却闪过一丝异样。远徵近日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虽依旧嘴硬暴躁,但对这魏嬿婉,似乎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容忍,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扭的关切。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因为这女子身上某种特质影响了他?
这对一向冷硬孤僻的弟弟而言,是好事,还是隐患?
宫尚角的眸光在夜色中愈发深沉。他需要查清无锋,也需要看清身边每一个人。
魏嬿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缓缓松了口气。筹码已经掷出,下一步,就看这池水能被搅得多浑了。
而她不知道,在她提供情报的同时,宫尚角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也注意到了更多细微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