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将近。
浣衣局位于宫门边缘,常年水汽氤氲,嘈杂忙碌,是下等仆役聚集劳作之所,后巷更是堆放杂物、少有人至的僻静角落。选择此地会面,确实足够隐蔽。
宫尚角并未亲临,而是坐镇角宫书房,听着金复通过特殊手段实时传回的密报。整个浣衣局周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无数双眼睛和耳朵隐藏在暗处,捕捉着一切风吹草动。
上官浅先到。她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提着一个装着几件寻常衣物的木盆,扮作来浣衣的侍女,低眉顺眼,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她走到后巷一堆废弃木桶旁,假装整理衣物,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片刻后,云为衫的身影也出现了。她并未做太多伪装,只是换了一身颜色更暗沉的衣裳,用头巾半遮着脸,步履匆匆,像是偶然路过此地。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目光短暂交汇,皆是无波无澜,仿佛陌路。
“你找我?”上官浅率先低声开口,声音被水流声和远处的捣衣声掩盖,“就不怕这是宫尚角设下的圈套?”
云为衫脚步未停,仿佛只是在打量周围的杂物,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圈套?你比我更怕吧。商宫的事,是你做的?你想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吗?”
“商宫何事?我久居疏影轩,一无所知。”上官浅语气无辜,手下却慢条斯理地拧着一件湿衣,“姐姐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云为衫心中暗恨上官浅的装模作样,却不得不按下怒气:“宫尚角的耐心是有限的。他查商宫,下一个就是你,甚至是我。我们必须想办法。”
“我们?”上官浅轻笑一声,带着讥讽,“姐姐现在想起‘我们’了?之前想独善其身的时候呢?”
“上官浅!”云为衫语气微急,“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你若被他抓住,以为能有好下场?半月之蝇的痛,你我都清楚!”
听到“半月之蝇”,上官浅拧衣服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这是她们共同的软肋,也是最深的恐惧。
“那姐姐有何高见?”上官浅语气稍缓。
“宫尚角对那个魏嬿婉的重视,超乎寻常。”云为衫目光扫过四周,语速加快,“或许……我们可以从她身上入手。若能掌控她,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甚至……换取真正的解药。”
躲在暗处的金复听到此处,心中一震,立刻将话原封不动传回角宫。
书房内,宫尚角眸中瞬间结满寒霜,指节捏得发白。她们果然将主意打到了魏嬿婉头上!
上官浅似乎对云为衫的提议并不意外,反而轻笑:“姐姐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如今角宫守得铁桶一般,如何下手?”
“总有机会。”云为衫道,“她总要吃药换药,身边人也并非铁板一块。重要的是里应外合,以及……如何将东西送进去。”
“姐姐在羽宫,想必有些门路?”上官浅试探道。
“我需要时间谋划。”云为衫没有直接回答,“但你也要拿出诚意。寒鸦柒大人那边……究竟有何指示?我们不能一直被动等待。”
终于问到关键了。暗处的宫尚角凝神细听。
上官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低声道:“大人只让我们静候,切勿妄动。但……我收到风声,下次月圆之夜,或许会有‘新的礼物’送达。具体是何,我也不知。”
月圆之夜?新的礼物?
宫尚角眼神锐利如刀。寒鸦柒果然还有后手!
“月圆之夜……”云为衫喃喃重复,似乎也在思索。
“消息我已告知姐姐,诚意已足。”上官浅端起木盆,做出欲走的姿态,“接下来,就看姐姐如何谋划了。别忘了,你我如今同在一条船上。”
说完,她不再停留,低着头快步离开后巷,混入浣衣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云为衫站在原地,望着上官浅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上官浅的话半真半假,她根本不信。但那“月圆之夜”和“新的礼物”,却让她心生警惕。
她站了片刻,也迅速转身离开。
一场短暂的、看似各怀鬼胎的会面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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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宫书房。
金复详细汇报了会面的全部内容。
宫尚角负手而立,望着窗外,久久不语。
云为衫和上官浅果然都想对魏嬿婉下手,这在他意料之中。但寒鸦柒的“月圆之夜”和“新的礼物”,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新线索。
月圆之夜……距离下次月圆,还有不到十日。
“公子,是否要加强对魏姑娘的防护?或者……提前控制上官浅和云为衫?”金复请示道。既然已经知道她们的阴谋,自然不能让其得逞。
宫尚角却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算计的光芒。
“不。防护照旧,外松内紧。至于她们……”他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既然她们想动手,那便给她们创造一个‘机会’。”
金复一愣:“公子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宫尚角声音低沉,“她们不是想要里应外合,想要将东西送进去吗?那就让她们以为找到了漏洞,让她们动手。”
“这……太冒险了!万一……”金复大惊失色,魏姑娘如今可经不起任何闪失!
“没有万一。”宫尚角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所有环节,必须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要借此机会,将她们背后那条‘暗渠’,连同寒鸦柒的‘礼物’,一网打尽!”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而危险的计划。以魏嬿婉为饵,钓出所有隐藏的毒蛇。
但宫尚角眼中没有丝毫犹豫。被动防御永远除不尽根,唯有主动出击,才能将危险彻底扼杀。
他要让所有敢动她的人知道,触碰他的逆鳞,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去布置吧。”宫尚角下令,“记住,我要绝对的控制。任何一环出错,提头来见。”
“是!”金复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也深知公子决心已定,只能领命而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
宫尚角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笔,却久久未落。
以她为饵……他心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抽痛。但他很快将那丝情绪压下。
这是最快、最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必须如此。
为了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