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宫档案室内,时间在翻动陈旧纸页的沙沙声中缓慢流逝。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墨香混合的气息,压抑而沉闷。
宫尚角静立一旁,并未亲自翻阅,而是如同蛰伏的鹰隼,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手下人呈上来的每一份可疑记录。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让所有负责查阅的人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丝毫懈怠。
“公子,”一名心腹拿起一册半年前的入库记录,眉头紧锁,“卑职发现,那批‘醉幽兰’的入库清点记录,与同期其他花卉的记录格式有细微差异。墨色深浅略有不均,且负责签押的两个管事印章,印泥色泽似乎也比其他记录稍新一些。”
宫尚角眸光一凝:“说下去。”
“像是……后来重新誊写补录的。”心腹谨慎地说出自己的判断,“而且,核对银钱账目时发现,采购这批稀有兰花的款项,数额似乎略高于当时江南兰市的均价,超出的部分,恰好与一批‘破损损耗’的瓷器赔偿款数额吻合。而那批瓷器,记录显示正是在兰花入库前后不久‘意外’破损的。”
移花接木,账目做平!
宫尚角眼中寒光骤盛。半年前,就有人开始用商宫的账目做手脚,为的可能就是腾出资金,或者掩盖那批“醉幽兰”的真实去向!所谓枯萎处理,恐怕只是幌子,真正的花粉被秘密保存了下来!
“当时经手瓷器采购和兰花采购的所有人员名单,立刻列出来。”宫尚角声音冷冽,“还有,查那段时间,商宫所有涉及‘损耗’、‘赔偿’、‘意外’的账目,无论大小,一律重新核查!”
“是!”
另一名查看三日前记录的下属也前来回报:“公子,三日前那批江南香料入库时,负责最后一道查验的护卫小队中,有一人当日清晨曾因‘突发急症’告假,临时由另一人顶替。而告假那人……正是半年前也曾负责过库房夜间巡逻的一名普通护卫。”
时间点再次巧妙重合!
宫尚角几乎可以肯定,就是这个临时告假产生的空缺,让那包被做了手脚、混入“醉幽兰”花粉的香料,得以顺利入库!
“控制住那个顶替的护卫,还有告假的那个,无论他真病假病,都给我‘请’回来。”宫尚角下令,“仔细审问,尤其是那个告假的,查清他到底是真的突发急症,还是收了什么好处。”
一条条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宫尚角无情地串联起来,逐渐勾勒出一条隐藏在商宫正常运作之下的灰色链条。涉及人员或许职位不高,但彼此呼应,时机把握精准,显然背后有一套成熟的运作机制和指挥者。
这个隐藏在商宫内部的“暗渠”,远比想象的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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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宫。
云为衫从长老院回来,脸色并不好看。长老们虽然对她表示关切,但也语重心长地暗示她近期安分守己,莫要引火烧身,显然宫尚角施加的压力已经传到了长老院。她试图打探商宫之事,长老们却讳莫如深,只让她不必操心。
这条路,走不通。
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宫尚角的速度太快,照这样下去,迟早会查到更多。上官浅那个疯子,到底在商宫埋了多少线?
她必须尽快拿到能自保或者反击的东西。
犹豫再三,她决定兵行险着。她需要再次联系上官浅,不是通过那些容易被截获的隐秘渠道,而是需要一次短暂的、看似偶然的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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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轩内,上官浅听着侍女低声汇报外面查案的最新进展,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宫尚角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摸到了半年前的旧账和人员调动的蛛丝马迹。但这正是她想要的。
水越浑,她才越好摸鱼。
她并不担心那些小鱼小虾被揪出来,他们根本接触不到核心,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弃车保帅,本就是无锋的常规操作。
她在等,等宫尚角顺着这条线,查到那个足以让他震怒、甚至失去部分理智的“真相”——比如,所有线索最终隐隐指向的,某个在商宫有着一定地位、却又看似与世无争的人。
那时,才是她真正行动的时候。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一支由羽宫侍女“误送”过来的珠花,珠花的底座夹层里,藏着一缕极细的、属于云为衫常用熏香的丝线。
云为衫终于坐不住了吗?
上官浅拈起那缕丝线,在指尖轻轻捻动,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
也好。或许可以从她那里,再套取一些关于宫门内部防御布局的信息,或者……关于宫尚角软肋的更多情报?
毕竟,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云为衫在宫门潜伏日久,观察宫尚角的时间,可比她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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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宫,魏嬿婉的房间。
宫远徵刚为她施完针,仔细交代了侍女注意事项,正准备离开。
魏嬿婉犹豫了一下,轻声唤住他:“徵公子……”
宫远徵脚步一顿,回头看她,脸上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语气却比平时缓和了些:“又怎么了?”
“我……我昨日似乎听到外面很吵闹,是……出了什么事吗?”魏嬿婉小心翼翼地问。她虽然虚弱,但也隐约感觉到角宫的气氛不同寻常,尤其是宫尚角,虽然守着她,但眉宇间的戾气却比以往更重。
宫远徵皱了下眉,似乎不想多说,但看着她苍白虚弱却带着担忧的脸,最终还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关你的事,好好养你的伤。外面有哥哥和我,天塌不下来。”
说完,不等魏嬿婉再问,他便快步离开了。
魏嬿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的不安却并未减少。她不是傻子,能感觉到围绕自己发生的这一切绝不简单。那场突如其来的毒杀,宫尚角超乎寻常的重视和守护,还有外面隐约的紧张气氛……
她究竟,卷入了怎样的漩涡?
而自己这份莫名的安心和依赖,又是否……会给那个冷硬如冰的男人,带来更多的麻烦?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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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尚角站在商宫档案室的窗口,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手下人还在不知疲倦地翻阅着陈年旧账,越来越多的疑点被汇总到他这里。那个隐藏的“暗渠”网络正在逐渐清晰。
但他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
他知道,这些被推出来的,很可能都只是棋子。真正的执棋者,依旧隐藏在幕后,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而那个执棋者,与寒鸦柒,又是什么关系?
是寒鸦柒掌控了商宫的这条暗渠?还是商宫的暗渠,本就是无锋布下的众多棋子之一?
他感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就在这时,一名暗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一张小小的纸条。
宫尚角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云欲见上官,时机:明日巳时,地点:浣衣局后巷。】
宫尚角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
云为衫终于要主动联系上官浅了?
很好。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指尖微微用力,将那纸条碾碎。
“金复。”
“属下在。”
“明日巳时,浣衣局后巷。布控。我要知道她们说的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