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读课的预备铃还没散尽，走廊里的喧闹就被教室门挡在了外面。江萘趿着半旧的帆布鞋，怀里揣着本卷了边角的数学练习册，悄没声地蹭到座位上。往日里这个点，他早该把胳膊一垫，脑袋一埋，在课本上凑个回笼觉，可今天却难得坐直了身子，把练习册往陶桉面前推了推。

他的声音还裹着点没睡醒的黏糊，像被晨雾浸过：“哎，昨天图书馆那几道题，我对着你写的步骤翻来覆去看，还是没太摸透。”

陶桉刚把英语单词本摊平，蓝黑色的钢笔尖悬在“orbit”这个单词上方，墨迹还没落下。他闻声侧过头，目光先掠过江萘眼底那圈淡淡的青影——想来昨晚又没早睡，再落到练习册上那个孤零零的“解”字上，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顿了两秒，才开口：“哪一步卡壳了？”

“就……就函数求导那块。”江萘随手在页面中间点了点，指尖划过印着例题的油墨，留下道浅浅的印子。其实这些题他之前就刷过很多遍，甚至还在心里琢磨出了更简的步骤，这会儿不过是找个由头，想多听陶桉说两句话。他故意皱着眉，把困惑摆得明明白白：“代入数值的时候总觉得别扭，好像哪错了，又查不出来。”

陶桉没戳破他的小把戏，只是把自己的草稿本从桌角拉过来。晨光透过窗玻璃斜斜切进来，在他握着笔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指尖骨节分明，笔尖在纸上落下时，依旧工整得像印刷体。他没直接写答案，先画了道浅浅的函数曲线，墨色线条在纸上弯出柔和的弧度：“先确定定义域，再看导数的正负区间——你昨天是不是漏了定义域的限制？”

江萘凑得近了些，鼻尖差点碰到陶桉的胳膊。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水香，混着旧书特有的、晒过太阳的干燥气息，和图书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他飞快地移开视线，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惊喜：“哦！对哦！我把定义域给忘了！怪不得算出来不对！还得是大学霸啊。”

这话声稍微大了点，前排正埋首背单词的同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陶桉的耳朵尖悄悄漫上点红，把草稿本往江萘那边推了推，声音压得更低：“先自己算，算完我帮你看。”

江萘应了声“好”，心里却偷着乐。他拿出笔，故意放慢了速度，笔尖在草稿纸上拖拖拉拉，时不时停下来挠挠头，指尖在纸页上画着无意义的圈，装作卡壳的模样。陶桉则重新拿起英语书，嘴唇轻轻动着，读单词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羽毛，只有坐在旁边的江萘能听见。江萘偶尔抬眼，能看到阳光落在陶桉的发梢上，泛着浅淡的金色，平日里冷硬的侧脸线条，被晨光揉得软了些，连垂着眼睫的模样，都少了几分疏离。

早读课快结束时，江萘才把算好的题推到陶桉面前。陶桉放下书，拿起他的草稿本翻看，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江萘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自己装得太假露了馅，却听见陶桉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轻：“这里步骤可以再简化，没必要绕这么多弯。”他说着，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条横线，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很轻，标出的思路却比江萘故意绕的弯子清晰多了。

江萘凑过去看，故意眯着眼睛，装作没看懂的样子：“这样也行？我还以为必须得按之前的方法算呢。”陶桉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耐心，像对待一道需要慢慢拆解的难题：“函数题只要思路对，步骤可以灵活点，没必要死记方法。”

课间的喧闹一下子涌进教室，有人在走廊里追跑，脚步声咚咚地响，有人围在讲台旁，讨论昨晚球赛的输赢，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江萘靠在椅背上，看着陶桉依旧坐在座位上看书，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忍不住凑过去问：“陶桉，你课间都不出去透透气吗？一直坐着不累啊？”

陶桉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摇摇头，声音很轻：“还好。”他手里拿的不是课本，也不是习题册，封面上印着大片深蓝色的星空，白色的星图线条像撒在黑夜里的银线，看起来是本天文书。江萘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身子又往前凑了凑：“你还看这个？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个光点吗？”

“宇宙里的星体运动有规律，和解题有点像。”陶桉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眼神落在书页上，好像透过纸页看到了遥远的星空，“以前外公会带我去山顶看星星，说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道，不会乱走。”

江萘没再追问，只是看着陶桉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座人人都怕的“冰山”，好像也藏着软乎乎的角落。他靠回椅背上，偷偷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搜“基础天文知识”，心里盘算着：下次找个机会，再跟他聊聊星星的事。

放学的铃声响时，江萘收拾东西的速度慢了半拍。他看着陶桉把书一本本放进书包，课本、习题册、还有那本天文书，叠得整整齐齐，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哎，那题我还是有地方没懂。”

陶桉拉书包拉链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了江萘一眼，目光落在他还没收拾好的练习册上:“我教你，你方便去我家吗?”

江萘心里像被撒了把糖，甜丝丝的，嘴上却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把练习册胡乱塞进书包：“啊……太麻烦了吧，你父母在家吗？”他看着陶桉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停下回复他：“不在。”

江萘他摸了摸鼻尖：“好，那我跟我妈说一下，校门口见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