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不知法座何时结束。她依稀记得自己坐在蒲团上,满脑子都在复盘回忆——印象中,临安城街面空寂,门户紧闭,偶有流民蜷缩墙角,哭喊声混着远处的金戈声,在空巷里打转。青山寺亦湮灭在这场硝烟中。
可此刻法堂里檀香袅袅,方丈与伽叶大师的声音沉稳如钟,分明是鼎盛时的模样。
是哪里出了问题?
法堂里檀香裹着暖意,伽叶传经声像浸了水的棉线,软乎乎地飘在耳边。她望着那和尚垂落的僧袍纹丝不动,嘴唇开合间,眼皮像坠了铅块似的往下沉,没撑住,便一头栽进了昏沉里。再睁眼时,暮色早漫过雕花窗棂,法堂空荡荡的,只剩十安蹲在旁边。
“你可算醒了!”十安见身侧人终于有了动静,语气又气又笑,“这么重要的法会,你居然睡得着,方丈瞧你好几回,一张脸黑如锅底。”
阿生揉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腰骨发出“咔哒”轻响,刚要分辩,却被十安后半句话定在原地:“方丈说了,待你醒来,便让你去后院将落叶清扫干净,不许怠惰。”
“什么!?”阿生霎时炸了毛,猛地拍向蒲团,“这秋日里叶儿日日飘零,怎能扫得干净?分明是方丈故意刁难我——”话至此处,她蓦地顿住,后颈寒毛唰地竖起。
她分明记得,自己离开寺庙时正是暮春,山门外的桃花开得如云似霞,可方才十安说扫落叶,窗外漫进来的暮色里,分明掺着银杏叶的黄,这哪里是春天?
阿生猛地转头,目光扫过窗棂,果然见几片枯槁的叶贴在雕花木上,是秋末才有的萧索。她浑身的力气似被抽走大半,又猛地攥紧了拳头,一把抓住十安的手腕,指尖冰凉得让小沙弥瑟缩了一下。
“十安,”她的声音发颤,连呼吸都乱了,“你老实说,今夕……究竟是何年何月?”
十安被她抓得疼,又瞧她脸色煞白,哪敢怠慢,忙道:“师姐,你这是睡糊涂了?如今是建元三年,十月了呀。前几日你还说,要去后山摘余甘子呢。”
建元三年?十月!
阿生的手“唰”地松了,十安趁机抽回手腕,揉着红印子满脸困惑。她却像没听见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窗台上的落叶,嘴里喃喃自语:“建元三年……怎么会是建元三年……”
明明青山寺在建元六年早成了焦土瓦砾,而她因非凡人之躯才堪堪躲过这场浩劫。
难不成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梦么?
阿生抬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指尖传来的温度是热的;她又掐了把胳膊,尖锐的痛感直钻心底——不是梦。可若不是梦,这满室的檀香、十安鲜活的脸、窗台上的落叶,又算什么?是她太想回到过去,竟生出了这般真切的幻觉?
“师姐?你到底怎么了?”十安的声音在耳边晃悠,小沙弥伸手探她的额头,“莫不是方才在法堂睡着了,受了风寒?脸色白得跟纸似的。”
“对!那和尚定是知晓!”阿生眼中骤然亮起来,攥着十安的手腕急问:“伽叶大师在哪?”“这会儿该在藏经阁。”十安话音未落,阿生已霍然起身,踉跄着往殿外冲。十安慌忙追上,扯着嗓子喊:“师姐,你去哪?方丈说让你先扫落叶!”
阿生哪顾得上这些,脚步不停往藏经阁赶,耳后十安的呼喊早被风卷得没了影,她心里只盼着能立刻站在伽叶面前,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