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裹着暑气吹进教室，蝉鸣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扯得绵长，苏软把刚捡的银杏叶夹进物理笔记里——叶子还是青的，要等秋天才会变黄，就像她和周野约定好的，秋天一起捡满一整本银杏叶，冬天去看冰灯，明年夏天再去海边。
桌角放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去年暑假在海边捡的贝壳，最大的那个扇形贝壳上，周野刻的“软&野”还清晰着，阳光照在上面，闪着淡淡的光。苏软戳了戳贝壳，抬头往门口望——周野每天这个点都会拎着两杯冰橘子水来，是她喜欢的带果肉的那种，今天却已经过了十分钟，还没看见他的身影。
“苏软，周野在楼下等你呢。”同桌碰了碰她的胳膊，“看他样子好像有点不对劲，手里攥着个信封，低着头。”苏软心里“咯噔”一下，抓起书包就往楼下跑，楼梯间的风带着热意，却吹得她指尖发凉——她想起昨天周野帮她讲物理题时，突然愣神的样子，想起他说“明天有件事要跟你说”时，声音里藏着的犹豫。
楼下的老槐树下，周野果然站在那里，蓝色的校服被汗浸湿了一块，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指尖泛白。看见苏软跑过来，他勉强笑了笑，把信封递过来，却没像往常那样递冰橘子水：“先……先看看这个。”
苏软接过信封，指尖碰到他的手，凉得不像夏天该有的温度。信封上没写字，她拆开时，一张车票从里面掉出来——是去邻市的高铁票，日期是三天后，还有一本浅蓝色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的摩天轮，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软。
“我爸妈要带我去邻市上学，我爷爷身体不好，他们要去照顾他，没办法……”周野的声音很哑，像被蝉鸣堵了喉咙，“本来想等考完试再跟你说，可昨天我妈说车票已经订好了，不能改了。”
苏软捏着车票的手指突然收紧，票面上的日期像根细针，扎得她眼睛发疼。她抬头看周野，他的眼睛红了，却还在努力撑着笑：“你别难过，我查过了，邻市也有海，比我们上次去的还蓝，我会拍照片寄给你，还会给你写笔记，把那边的物理题整理好……”
“那我们的约定呢？”苏软打断他，声音发颤，“我们说好了秋天捡银杏叶，冬天看冰灯，明年夏天再去海边捡贝壳，你还说要帮我串满一整串贝壳钥匙扣……”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信封上，晕开了一小片湿痕。
周野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他伸手想帮苏软擦眼泪，手指悬在半空却又缩了回去，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是串没完成的贝壳钥匙扣，上面只串了三个贝壳，最下面那个，是去年在海边他特意给苏软捡的、带星星花纹的小贝壳。“我本来想串满十个再给你的，现在……”他把钥匙扣塞进苏软手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要是不嫌弃，就接着，以后你自己捡贝壳，接着串好不好？”
苏软攥着钥匙扣，贝壳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她想起去年暑假在海边，周野帮她剥螃蟹时，被蟹钳夹到手指也没吭声；想起他熬夜帮她整理物理笔记，红笔标满了“苏软易错”；想起冬天他把热乎的糖炒栗子剥好壳，揣在怀里给她带过来；想起每次过马路，他都会下意识把她往马路内侧拉，自己走在外面。
“我还没跟你一起捡过银杏叶，还没跟你去看冰灯，还没……还没跟你一起过第二个夏天。”苏软的眼泪越掉越多，风把周野的校服衣角吹起来，扫过她的手背，像上次在海边，海浪轻轻拍着脚踝的触感，却没有那时的暖。
周野没说话，只是从信封里掏出两张票根——是去年游乐园摩天轮的票根，他一直夹在笔记本里，票根边缘已经泛了黄。“这个给你，想摩天轮的时候就看看。”他把票根放在苏软手里，又从口袋里掏出颗草莓味薄荷糖，剥了糖纸递过来，“含着，别哭得太凶，对眼睛不好。”
苏软含着糖，薄荷味在嘴里散开，却压不住心里的酸。她看着周野，突然发现他比去年高了些，肩膀也宽了些，却还是会在说谎时耳尖发红——刚才他说“我没事”时，耳尖就红得像去年冬天冻的那样。
“我走那天，你别来送我。”周野突然说，声音很轻，“我怕我会舍不得，会不想走。”苏软点点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好”字，风里的蝉鸣突然停了，周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卖冰粉的小贩，吆喝声慢慢飘过来，像去年夏天在海边听的海浪声。
接下来的三天，周野还是每天来学校，却没再提离别，只是帮苏软把高二的物理重点都整理好，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满了“易错点提醒”，像往常那样，每一条后面都画了小太阳，只是最后一个小太阳，没涂满颜色，留了个缺口。
他还是帮苏软打番茄鸡蛋面，多放菜，没放香菜；还是在自习课上帮她讲数学题，用“贝壳对称法”帮她理解几何图形；还是在放学时，陪她走到小区楼下，却没像往常那样说“明天见”，只说“笔记要好好看，别偷懒”。
周野走的那天，苏软没去高铁站。她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翻着那本浅蓝色的笔记本，里面夹着的摩天轮票根，还有周野写的“明年夏天，海边日出不见不散”，像根刺，扎在心里。窗外的风很大，吹得槐树叶“哗啦”响，像去年在海边听的海浪声，却没有周野在身边，帮她挡住迎面来的风。
后来，苏软再也没收到周野寄来的海边照片，也没收到他写的笔记。她把那串没完成的贝壳钥匙扣挂在书包上，把摩天轮票根夹在语文书里，把装满贝壳的玻璃罐放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秋天的时候，她一个人去捡了银杏叶，捡满了一整本，却没人再跟她一起，把叶子夹进笔记本里；冬天的时候，她一个人去看了冰灯，冰灯很美，却没人再帮她捂暖冻红的手；明年夏天的时候，她一个人去了海边，海还是很蓝，日出还是像撒了把碎金，却没人再帮她剥螃蟹，没人再跟她一起捡贝壳，没人再在她耳边说“你看，海浪像不像我们画的辅助线”。
苏软站在海边，手里攥着那个刻着“软&野”的扇形贝壳，七月的风吹过，带着海盐味，和去年夏天的味道一样。她把贝壳轻轻放在海浪里，看着它被海水带走，像带走了没说出口的话，没赴约的约定，没完成的青春。
原来有些告别，不是轰轰烈烈的，是夏天的风，是没串完的贝壳，是没涂满的小太阳，是一个人赴了两个人的约。苏软望着海面，眼泪掉下来，混进海浪里——青春里的遗憾，就像这海边的风，会吹过，会离开，却永远留在了那年夏天的回忆里，轻轻的，淡淡的，却再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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