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死生之巅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与暗流汹涌之中。戒律堂的剧烈动静和后山的爆炸声虽已平息,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绷感却愈发浓重,仿佛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崩断。
叶忘昔背负着昏迷的贪狼长老,腋下夹着意识模糊、肋下伤口仍在不断渗血的墨燃,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青烟,巧妙地避开几队闻声赶来、却因宗门禁令而不敢过于深入戒律堂区域的巡逻弟子,朝着距离最近、且相对僻静的璇玑殿方向疾驰而去。
她的动作迅捷而稳定,但微微急促的呼吸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显示着同时携带两人高速奔行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南宫驷紧随其后,面色沉凝,不时警惕地回望戒律堂的方向,手中长弓始终紧握。巨大的妖狼瑙白金则无声地跟在最后,琥珀色的狼瞳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光,敏锐地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常气息。
很快,璇玑殿那古朴宁静的轮廓出现在眼前。与戒律堂的肃杀和主殿的宏伟不同,璇玑殿周围种植着不少静心凝神的灵植,即使在夜间也散发着淡淡的安宁气息。殿门虚掩着,门口并无弟子值守,显然殿主璇玑长老此时并不在殿内,很可能正在宗门某处指挥调度,应对眼前的乱局。
叶忘昔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推开殿门,闪身而入。南宫驷和瑙白金也迅速跟进,后者庞大的身躯挤入门扉时还略显勉强。
殿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药香和书香混合的气息萦绕。叶忘昔迅速将贪狼长老平放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榻上,动作轻柔地检查他的伤势。老者面色金纸,气息微弱,胸口衣衫尽碎,一个紫黑色的掌印清晰可见,丝丝邪气仍在不断侵蚀他的经脉。情况十分危急。
“少主,”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向身旁的南宫驷汇报,“贪狼长老伤势极重,墨燃需立即止血。最近的安全点是璇玑殿。”
“明白。我来开路。”南宫驷面色沉凝,手中长弓紧握,警惕地扫视四周。瑙白金无声地跟在最后,负责断后。
叶忘昔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清香扑鼻的丹药,塞入贪狼长老口中,并以精纯灵力助其化开药力。随后,她双掌抵住贪狼长老后背,温和而坚定的灵力缓缓渡入,试图护住其濒临崩溃的心脉,并与那顽固的邪气抗衡。
另一边,墨燃被暂时安置在另一张矮榻上。他肋下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祥的黑气,那是被楚晚宁指尖煞气所伤,虽不立即致命,但邪气入体,若不及早清除,后果不堪设想。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他处于半昏迷状态,眉头紧锁,嘴唇干裂,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南宫驷回头看了一眼墨燃的状况,眉头紧锁。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墨燃的伤口,又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金疮药和解毒散,动作略显笨拙却十分迅速地为其止血敷药。看着墨燃苍白年轻的脸庞和那身触目惊心的伤痕,南宫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小子,对那位玉衡长老,倒是拼了性命……
“师尊……别……”墨燃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呓语,手指紧紧攥着胸前破损的衣襟,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南宫驷叹了口气,抬手想帮他理顺一下凌乱的头发,却听到殿外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急促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似乎正朝着璇玑殿方向而来。他眼神一凛,立刻起身,重新回到门口,弓弦微张,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
……
与此同时,死生之巅后山,废弃祭坛处。
烟尘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破煞玄雷爆炸后的硫磺气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梅寒雪静立于一截断裂的石柱旁,清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尺,仔细扫过祭坛的每一寸角落。
祭坛中央,那个由师昧鲜血绘制的诡异阵法已被炸得面目全非,焦黑一片,那些原本闪烁着幽光的符文也彻底暗淡,失去了所有能量波动。但在几块翻起的碎石下,梅寒雪敏锐地发现了一小片未完全烧尽的、材质特殊的暗黄色符纸碎片,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扭曲的图案,即使只剩一角,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邪异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将其摄取过来,指尖触碰到符纸的瞬间,一股阴冷滑腻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让他微微蹙眉。
“遁空符的变种……掺杂了血祭之力。”他低声自语,语气肯定。这种符箓极其罕见阴毒,通常用于在极端情况下撕裂空间遁走,但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看来师昧为了脱身,不惜损耗自身精血。
他又在祭坛边缘发现了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颜色暗沉发黑的血迹,与寻常人血迥异,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这并非师昧的血,更像是……某种古老禁术所需的媒介之物。
梅寒雪站起身,望向师昧气息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寒。此人手段之诡谲狠辣,远超预期。他布置这个祭坛,绝非仅仅为了脱身那么简单,恐怕还有更深层的目的,可能与戒律堂那边楚晚宁的异变直接相关。
他收起那符纸碎片和沾染诡异血迹的泥土样本,又仔细感应了一下四周。除了残留的邪气,还有一种极淡的、与孤月夜某种秘法相关的追踪印记气息——那是他之前在与“师昧”接触时,悄然留下的后手。虽然微弱,但足以指明方向。
没有犹豫,梅寒雪身形一动,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朝着师昧遁走的方向追踪而去。他必须弄清楚此人的真正目的,以及他与楚晚宁身上那诡异邪毒的关系。
……
戒律堂废墟般的正殿内,此刻只剩下楚晚宁一人。
南宫驷等人逃离后,那充斥殿宇的狂暴灵压渐渐平息下来,但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死寂取而代之。楚晚宁站在原地,并未立刻去往后山,他微微垂着头,月光透过破损的穹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指尖那尚未完全散去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紫黑色煞气。凤眸之中,翻涌的情绪复杂难明。有暴戾未散的余烬,有被打断的不悦,但更深处的,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茫然与……疲惫。
方才那一刻,对墨燃出手的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并非是惩戒弟子的理所当然,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摧毁一切碍眼之物的烦躁与杀意。这与他素来的行事准则背道而驰。
“为何……会如此动怒?”他低声问自己,声音沙哑。是因为那小子屡次顶撞?是因为他身怀不明之物?还是因为……他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担忧与悲痛?
八苦长恨花的毒性,如同最狡猾的毒蛇,并非简单地操控他,而是不断地放大他内心深处那些细微的负面情绪——对失控的厌弃、对弱者的不耐、对复杂情感的回避……并将这些情绪扭曲、发酵,最终变成毁灭的冲动。
他试图凝神内视,探查灵核状况,但神识甫一接近灵核深处,便被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紫黑色雾气所阻挡,那雾气中充斥着怨恨、贪婪、暴戾种种负面情绪,不断侵蚀着他的理智。眉心那抹花痕隐隐作痛,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试图反抗。
楚晚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运转最基本的清心诀,却发现往日如臂指使的灵力,此刻运转起来竟有些滞涩不畅,灵力流转间,总夹杂着一丝难以驱散的阴寒。
后山方向的异常波动再次传来,这次不再是爆炸,而是一种更隐晦、却更让他灵核深处那邪花产生共鸣的能量韵律。师昧……他到底在做什么?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探究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的感觉,促使他不再停留。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的茫然与疲惫已被压下,重新被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与决绝的光芒所取代。
他必须去后山。必须弄清楚这一切的根源。无论是为了平息宗门的动荡,还是为了……弄清楚自身这愈发失控的状态。
他最后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戒律堂,目光在墨燃之前倒地留下的那滩血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影融入殿外的黑暗中,朝着后山那未知的谜团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孤绝。
……
璇玑殿内,叶忘昔已暂时稳住了贪狼长老的心脉,将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老者依旧深度昏迷,那侵入经脉的邪气极为顽固,需要更精纯的净化之力或对症的丹药才能根除。她脸色微微发白,额上布满细汗,显然消耗不小。
而殿外那阵脚步声也已抵达门口,伴随着一个温和却带着急切的声音:“殿内可是南宫少主与叶道友?老夫璇玑,闻戒律堂有变,特来查看!”
南宫驷与叶忘昔对视一眼,稍稍松了口气。南宫驷收起长弓,上前打开了殿门。
只见璇玑长老站在门外,他依旧是那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样貌,俊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凝重与担忧,身后还跟着几名神色紧张的药宗弟子,抬着担架和药箱。
“璇玑长老。”南宫驷侧身让其入内。
璇玑长老快步走进殿内,目光迅速扫过榻上的贪狼长老和墨燃,脸色更加沉重:“贪狼师兄!还有这是……墨燃师侄?怎会伤得如此之重!”他立刻上前,先是探了探贪狼长老的脉息,眉头紧锁,又迅速走到墨燃身边,检查其伤口。
“好阴毒的煞气!”璇玑长老指尖泛起柔和的白光,轻轻拂过墨燃肋下的伤口,那萦绕的黑气似乎被稍稍压制了一丝,“此伤非比寻常,需以‘净灵化淤膏’外敷,再辅以‘清心玉露丸’内服,方可遏制邪气蔓延。”他立刻吩咐身后的药宗弟子进行救治。
“长老,玉衡长老他……”南宫驷沉声开口,却不知该如何描述方才戒律堂内那诡异而可怕的一幕。
璇玑长老抬手制止了他,叹了口气,年轻的面容上浮现出与外貌不符的沧桑与疲惫:“不必多言,老夫……大致猜到了。玉衡他近日心性大变,灵力之中隐有邪煞之气,我等早已有所察觉,只是万万没想到……竟会严重至此,更与师昧师侄失踪有关。”
他看向南宫驷和叶忘昔,眼神诚恳:“多谢二位仗义出手,救下贪狼师兄和墨燃师侄。此乃我死生之巅之大恩。眼下宗门正值多事之秋,宗主闭关未出,贪狼师兄重伤,玉衡又……唉,还需二位暂助一臂之力。”
“长老客气了,分内之事。”南宫驷抱拳道,“只是玉衡长老此刻往后山去了,我等是否……”
璇玑长老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凝重:“后山之事,恐非简单武力可解。玉衡师兄之事,根源或许便在彼处。当务之急,是稳住宗门内局势,救治伤者,并……”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需有人即刻出发,前往无常宗,请怀罪大师出山!普天之下,若说还有人能化解此等诡异邪毒,非怀罪大师莫属!”
怀罪大师!南宫驷和叶忘昔闻言,眼中皆是一亮。那位佛法精深、行踪飘渺的大师,确实是最大的希望。
“此事关乎玉衡长老性命与宗门安危,必须派最可靠之人前往。”璇玑长老的目光落在了刚刚被敷上药、仍昏迷不醒的墨燃身上,又看了看正在调息的叶忘昔和一脸坚毅的南宫驷,心中似有决断。
夜色更深,死生之巅的危机远未结束,而一缕微弱的希望之火,已在璇玑殿内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