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里的气氛,自苏珩中毒一事后,便如寒冬腊月的冰湖,凝滞而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沉甸甸的压抑感,光线仿佛都被这低气压压得沉重,人每一次呼吸都似要费尽全身力气——连那原本跳跃的烛火,此刻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压低,火苗微微颤抖,映在墙上的是扭曲晃动的影子,宛如人心惶惶。
刘氏虽未被当场拿获,但丞相苏长青那怀疑的眼神,以及苏绾提及“盐与砒霜”时那番令人惊愕的话语,如两座巍峨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每一道都如细针般扎在她的神经上;袖口下的手指早已攥得发白,指尖冰凉,连那一丝血色都被生生掐了去。
裴府送来的宴帖,于她而言,既是不得不赴的鸿门宴,也是她反击苏绾、重拾颜面的唯一契机。她将那宴帖紧紧攥在手中,纸角被揉出了道道褶皱,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攥得越紧,越能压住心底那翻腾不息的慌乱。
裴府今日宾客盈门,琉璃灯盏高悬,将整个厅堂映照得光彩夺目。水晶吊灯悬于高处,折射出五彩斑斓的流光,似繁星坠入凡间,洒落在锦缎华服之上,泛起粼粼波光。乐声悠扬,琵琶与箫笛合奏着清越小调,却终究掩不住席间那低语窸窣——那是权贵们不动声色的打量与揣测。
苏绾身着水蓝色细麻长裙,裙摆微动时,触感清凉如夜露滑过指尖。她静静地站在角落,不争不抢,却似一泓清泉落入金玉堆中,引得无数目光悄然流转。她那双清亮的眼眸,映着灯火,亦映着人心,仿佛能穿透这浮华表象,直抵真相。
宴至中途,各府女眷纷纷呈上自家精心准备的点心。雕花木盘托着玲珑糕饼,玫瑰酥泛着油润光泽,枣泥卷层层叠叠如花瓣绽放,莲蓉盏上还浮着淡淡热气,甜香与奶香在空气中交织氤氲,撩拨着每个人的鼻尖。
轮到相府时,刘氏勉强挤出一抹得体的笑容,端着一碟模样普通的糕点,莲步轻移走上前。她指尖微微颤抖,却故意扬高声音:“我们府上那个庶女苏绾啊,才开始学做女红,手笨得很呢。这道叫‘步步香’的点心啊,就是拿来凑个数的,各位夫人小姐可别笑话啊。”话音未落,已有几位贵妇掩唇轻笑,眼神中满是不屑,轻蔑地扫过那朴素的点心。
苏绾突然起身,步伐轻盈地端过那碟“步步香”,径直走到刘氏面前,笑容温软如春风:“姨娘您每日操持中馈,怕是没空细品这点心。绾儿做的这个,乍看平平无奇,妙处却藏在层层滋味里。您尝一块,也算给小辈一点脸面。”她的声音清脆如山涧落泉,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
刘氏脸色一僵,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干笑:“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可她心里却冷笑不已:这小贱人能做出什么好东西?
苏绾却不等她伸手,竟亲手拈起一块糕点,迅捷无比地塞进了刘氏口中!
“姨娘慢尝——”苏绾语速不疾不徐,清脆的声音响彻席间。
刹那间,满堂寂静。连乐声都悄然止住,宾客们瞪大眼睛,屏息凝神,只听见刘氏牙齿咬破外层发面的轻微“咔”声。
起初,那口感松软微甜,平平无奇;可随着咀嚼的深入,糯米层软糯缠绵,唇齿生香;待到最深处,一股清清凉意猝然炸开——那是窖藏三年的桂花蜜心,甜润中带着山野晨露的芬芳,香气顺着喉咙直冲鼻腔,仿佛有暖风拂过心尖,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刘氏瞳孔微缩,脸上惊疑交错,连呼吸都乱了节奏。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尝过如此层次丰富、回味无穷的滋味。
就在这时,裴砚身旁侍卫快步上前,低语递上密信。裴砚拆开信件,目光一扫,眉梢不经意地挑起,心中暗自思忖:“这周管事之事怎会与苏绾有关?这女子到底还有多少秘密?”随即,他望向苏绾,朗声道:“方才府卫来报,周管事在城门口被我的人截获了,他行色匆匆,似乎想往城外传递什么消息。此事……我正想问苏小姐借一步说话。”
众人哗然。
苏绾却如未闻,只从袖中取出一块半旧的素白手帕。布料虽微旧,触感却粗糙而温暖,仿佛还带着往昔的温度。她指尖轻抚那半朵并蒂莲绣样,丝线细密,仿佛还残留着母亲指尖的余温。
她迎着裴砚深邃的目光,声音清冷如月下寒泉:“裴公子,小女子也有个事儿想问问您。三年前,我母亲病逝那天,您书房窗外的那株并蒂莲开得正盛。不知公子书房里临摹赏玩的那幅并蒂莲绣样,是不是……曾经少过一根丝线呢?”
裴砚瞳孔骤缩,握信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泛白。
“放肆!”刘氏惊魂未定,又见苏绾竟似质问裴砚,心头火起,猛地挥手打翻那碟“步步香”。糕点滚落案几,一块沾蜜的碎块正巧溅上苏绾裙角,留下淡淡黄渍。黏腻的触感贴着肌肤,却激不起她半分慌乱。
“你这小贱蹄子,装神弄鬼!我瞧这糕里定是加了迷魂药,才让人吃着神魂颠倒!”刘氏尖声叫骂,试图搅浑这趟浑水。
苏绾眼皮未抬,眸光却冷如霜雪。“刘氏,你想诬陷我,可没那么容易。这糕点是我用心所制,今日,便让你在众人面前原形毕露。”
她不动声色,指尖一挑,将污处布料轻轻撕下。随即取过席上酒杯,倾出一滴琥珀色酒液,落在布片之上。酒香混着桂花蜜气蒸腾而起,她蘸酒为墨,在光滑案几上疾书——指尖划过木面,发出细微沙响,勾连出一道道奇异符号,最终成图如阵,隐隐泛着微光。
宾客们伸长脖颈,屏息凝望。
“诸位请看。”苏绾抬眸,目光如刃,“我曾在一本古籍偏方上读到,砒霜性烈,遇烈酒则凝为细小菱形颗粒。姨娘既言糕中有毒,巧了——这里有酒,有污,不如当众一验,看这‘迷魂香’或毒末,是否真存在?”
满堂哗然!砒霜!又提砒霜!可她言之凿凿,演示分明,竟令人不敢轻疑。
刘氏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此时,那侍卫再度上前,捧起瓷碟:“公子,苏小姐的糕点已由医官查验。内中无毒,亦无迷香。反是配料精妙,可开胃健脾。”顿了顿,又道,“医官赞不绝口。”
真相大白!
苏长青抚须长叹,眼底泛光:“步步香……这名字,这味儿……若我妻尚在,定会夸绾儿做得比她当年更胜一筹。”
苏绾轻笑,取最后一块“步步香”,走向裴砚。她指尖微凉,递糕时却似不经意擦过他手背——那一瞬,温热与柔软交触,如电流掠过。
“这蜜,是我娘留下的最后一口甜,是她对人间最美的念想。”她声音轻柔,“裴公子,你想尝尝这份甜,感受这份心吗?”
【叮!
目标人物裴砚的好感度+15!
当前好感度:40】
裴砚喉结微动,接过糕点,缓缓送入口中。桂花蜜在舌尖化开,甜意绵长,仿佛裹着一段尘封往事。他凝视苏绾,目光深邃如渊,似要将她看透。
宴席终散。
夜色已深,月华如水,洒地成霜。风过回廊,吹起苏绾鬓边一缕青丝,发丝拂过颊畔,微痒。
裴砚亲自送她至垂花门,将一方锦帕塞回她手中——正是她撕下的那块,如今洁净如新,只余淡淡桂花香萦绕指间。
他低声道:“苏小姐,明日侯府医书架上,恐怕要少一本《本草拾遗》了。”
苏绾抬眸,月光落进她眼中,映出点点星芒。她唇角微扬,笑意狡黠又温柔:“公子您说,绾儿是该用这毒理之识,还是这做糕的手艺,才能让刘氏心甘情愿去佛堂,把《金刚经》念满一百天呢?”
夜风轻拂,带走了低语,也带来了新的棋局。
苏绾回到相府,未入寝房,反向小厨房走去。灶火未熄,铜壶微沸,夜还长,有些事,得慢慢准备——就像等黎明前的第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