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沾湿了窗棂，苏绾指尖在《古代人心鉴》的扉页上轻轻摩挲，檀木香气混着新茶的清苦漫进鼻尖。
昨夜偏厅里老仆们红着眼眶喊"五小姐"的场景还在眼前晃——阿福冻得发紫的手攥着她的裙角，阿秀被灶台烫出泡的手背蹭着眼泪，周婶跪得膝盖发肿却把母亲留下的医书护在怀里。
可她知道，刘氏房里那盏琉璃灯还亮着，王妈妈脸上的血痕未干，正咬着帕子在算盘上拨拉新的算计。
"小桃。"她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案上的书页哗啦翻到"识人九法"那章，"把甜月阁的蜜饯方子誊两份。"
小桃正蹲在地上给阿秀包被王妈妈揪红的手腕，闻言抬头，发间的木簪晃了晃："真方和假方？"这丫头跟着她半月，已学会把话咬在舌尖留三分。
苏绾勾唇笑，指尖点了点第三条"愧而附者，可托"："真方照旧用朱砂标暗记，假方每日申时三刻放厨房东柜。"她弯腰替阿秀理了理被扯乱的鬓发，"柜角刻个'巳'字——王妈妈昨日翻东柜时，我瞧着她指甲刮过那道木缝。"
阿秀的手突然抖了抖，帕子上的药汁渗进伤口："五...五小姐，要我去送蜜？"这小丫头前日被王妈妈推下灶台，膝盖上的青肿还没消，说起那老嬷嬷时，眼尾的面渍都跟着发颤。
苏绾握住她发凉的手："亥时去王妈妈房外，蜜罐放门口，不敲门。"她从腕间褪下枚银铃铛塞过去，"她若打你，这铃铛就摔在地上——我让阿福守在西墙根，听见响声就来。"
阿秀攥着铃铛的指节泛白，却重重点头，发顶的小辫跟着晃："我...我不怕疼。"
接下来三夜，甜月阁的蜜罐准时出现在王妈妈房门口。
第一夜，苏绾在窗后看见老嬷嬷掀开门帘时的犹豫，枯瘦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第二夜，她听见门闩轻响，陶罐碰着青石板的脆响；第三夜，王妈妈直接披着外衣冲出来，蜜罐刚落地就被抢进房，烛火映得窗纸泛红，影影绰绰能看见她翻药方的动作。
"夫人！"第四日卯时，周婶提着竹扫帚从刘氏院外回来，扫帚苗上还沾着露水，"王妈妈把蜜罐里的纸往袖子里塞，说'柠檬蜜冰水'的真方到手了。"她眼角的泪痣跟着颤，"那刘氏捏着方子笑，说要让城南醉仙楼明日就上这道蜜水，抢咱们甜月阁的客。"
苏绾正在给小桃的新绣样描金线，闻言针尾在帕子上点出个小红点。
她望着案头摊开的假方，笔尖突然顿住——原方里的"柠檬汁二盏"被她用墨笔加粗，又在后面添了行小字："乌头粉三钱"。
"小桃，把甜月阁的伙计都叫到后堂。"她将假方折成小方块，"告诉他们，只认朱砂标了'月'字的方子。"又转向阿秀，"今夜亥时，你去西廊柱，把这方子塞进第三块砖的裂缝里。"
阿秀接过纸团时，指尖被乌头粉的苦味呛得皱起鼻子："要是...要是王妈妈捡到？"
"她会的。"苏绾替她理了理斗篷帽子，"你踢倒廊边的竹篓，惊起檐角的宿鸟——她昨夜在西墙根埋了耳报神，听见动静肯定来查。"
三更雨落得急，阿秀裹着斗笠缩在廊下，竹篓里的枯枝被她踢得哗啦啦响。
果不其然，转角处的灯笼晃了晃，王妈妈举着油伞的影子在墙上投出个怪模怪样的轮廓。
阿秀攥紧斗篷里的银铃铛，看着老嬷嬷弯腰捡起纸团，伞沿的雨水顺着她的皱纹往下淌，活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五小姐！"阿秀跑回偏院时，头发都被雨打湿了，"王妈妈把纸团塞进袖筒，往刘氏院去了！"
苏绾站在窗前，望着雨幕里晃动的灯笼光，《古代人心鉴》被她翻到"驭下三策"那页。
烛火在风里跳了跳，映得"以敌之眼为我耳目"几个字忽明忽暗。
她轻轻吹熄蜡烛，黑暗里颈间的玉珏贴着皮肤发烫——那是母亲留下的，当年母亲被刘氏灌下堕胎药前，也是这样的雨夜。
"娘，"她对着窗外的雨轻声说，"您看，他们的手，终究要替我掀开这层遮羞布。"
雨丝打在窗纸上，像极了无数根银针在刺。
甜月阁的幌子在风里翻卷，"醉仙楼"的灯笼却已挂得老高，小二正往门楣上贴新写的"柠檬蜜冰水 京城首卖"。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苏绾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忽然笑了。
这雨，该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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