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的月光被云翳遮住一角，苏绾指尖还留着《周氏全医录》封皮的触感，那是母亲常用的檀木漆，年深日久泛着温润的包浆。
她垂眸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周婶，老仆的脊背佝偻如一张弓，可此刻却绷得笔直——像株被风雨压弯后重新挺起来的老松。
"周婶。"她蹲下身，掌心覆在周婶青筋凸起的手背上，"明儿起，这书搬去我卧房。
你每日卯时三刻来替我收书，酉时三刻再放回柜里。"话尾带着点商量的软意，"我夜里翻医书时，若你在旁守着，我娘...大概会安心些。"
周婶的喉结动了动，眼泪又涌出来，这次却没发出声音。
她粗糙的指腹轻轻蹭过苏绾腕间的银镯子——那是周夫人当年打给未出世的小女儿的，原主死时还戴着，苏绾穿来后便再没摘过。"五小姐..."她哑着嗓子，"老奴定把书当眼珠子护着。"
小桃捧着青瓷盅进来时，甜糯的米香裹着红枣的甜暖散满屋子。
苏绾接过来，递到周婶面前："这是养神粥，加了龙眼和蜜枣。"她瞥见周婶缩在袖中的手——那双手昨夜摸过火折子，此刻还泛着红，"您昨夜没睡好吧？
喝了这个，夜里能踏实些。"
周婶捧碗的手起初还抖，喝到第三口时突然顿住。
她望着碗里浮着的半颗蜜枣，喉间发出细碎的抽噎："夫人当年也这样...我月子里受了寒，她命厨房天天送桂圆粥，说'周婶怕冷，粥要熬得稠些'。"她抬头时，眼角的泪落进粥里，"这么些年，从没人记得我...怕冷。"
苏绾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指尖沾了点粥的甜："现在记得了。"她望向窗外，小桃正踮脚往院角的梅枝上挂蜜饯——那是要给阿福兄妹的。
甜月阁的蜜饯总比旁处多熬一盏茶的时辰，糖霜裹得匀，咬开是流心的甜。
这厢主仆说体己话，相府西跨院的暖阁里却炸了锅。
王妈妈攥着帕子的手几乎要绞出火星子，面前的茶盏"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夫人！
那庶女手段阴得很！
阿秀前日还哭着说您赏的胭脂好，昨儿就替她守厨房；周婶更离谱，连您给的参须都不要，倒捧着她的破医书当宝贝！"
刘氏正对着妆匣描眉，银簪子在镜中划出冷光："收买？"她嗤笑一声，眉尾挑得像把刀，"我倒要看看，她能收买到几时。"妆匣"咔"地合上，"去城南，查阿福那小崽子的老家。
听说他祖父给人抬过棺材，阿秀她娘...好像在勾栏院洗过衣裳。"她指尖敲了敲桌案，"明儿就在前院议事厅，当众揭了他们的贱籍。
我倒要问问——她苏绾收的，到底是忠仆，还是脏东西！"
王妈妈的阴鸷里浮起笑意，福身退下时撞翻了妆台的珠花。
刘氏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苏绾昨日在祠堂替老夫人诊脉时的模样——那小庶女垂眸搭脉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周夫人。
她捏碎了帕子上的珍珠，珠粉簌簌落进茶盏："周姐姐，你教出来的女儿，我替你好好管教管教。"
是夜，苏绾卸了妆正揉肩，小桃突然轻敲房门："姑娘，周婶送炭来了。"
门帘掀起时，周婶抱着炭盆的手在发抖。
她哈着白气蹲在火塘边，往炭盆里添炭的动作格外慢，指甲盖偷偷刮了刮苏绾绣鞋的鞋帮。
等她退下后，苏绾借着烛火一瞧，鞋底夹层里塞着张染了炭灰的小笺，字迹歪歪扭扭："夫人要查阿福老家，明日巳时议事厅。"
"好个刘氏。"苏绾把小笺扔进炭盆，火舌卷着纸角腾起，映得她眼尾泛红，"既然要查，不如送她把火。"她转头对小桃道，"去我妆匣第三层，取那本抄的甜月阁账本。"见小桃迟疑，她笑了笑，"王妈妈的枕头底下，该添点东西了。"
次日巳时，相府议事厅的檀香烧得正浓。
苏绾着月白掐丝云锦裙，带着阿福、阿秀、周婶、小桃鱼贯而入。
厅中早坐了陈妈妈、张叔等几位在相府当差二十年的老仆，见她进来，陈妈妈率先笑了："五小姐今日请我们吃酒？"
"吃的是理。"苏绾掀开案上的红绸，一本账册"啪"地落在众人面前，"阿福上月救我落水，月银二两；阿秀守厨房半月未离，月银二两；周婶护我母亲医书，月银二两五钱——比我那嫡姐的大丫鬟，还多五钱。"她抬眼扫过门口脸色发白的王妈妈，"有人说他们出身低？"
王妈妈的嘴唇直哆嗦，刚要开口，苏绾已指着账册继续道："阿福祖父是义庄守灵人，替无主尸身穿寿衣；阿秀母亲是洗衣妇，在勾栏院洗的...是良家女被抢去时的衣裳。"她声音陡然拔高，"可他们护我时，阿福沉在冰水里没喊疼，阿秀被推下灶台没哭，周婶为我母亲的医书跪了半夜——这，算不算相府的体面？"
"好！"张叔拍案而起，胡子都翘了，"五小姐说的对！
当年老夫人还夸我是'泥腿子忠臣'呢！"陈妈妈抹着泪直点头："我儿子当年犯浑，是周夫人求老爷饶了他，这才是相府的体面！"
王妈妈突然踉跄两步，指着苏绾手里的账册："你...你偷我的东西！"
"偷？"苏绾晃了晃账册，"这是甜月阁的副本，昨日还在王妈妈枕下呢。"她转向刚掀帘进来的刘氏，"不知继母要查的，是忠仆的出身，还是...这月银里的医资补贴？"
刘氏的脸瞬间白过窗纸。
她转头狠狠扇了王妈妈一记耳光，金护甲在老嬷嬷脸上划出血痕："蠢货！
连本破账都看不住！"王妈妈捂着脸跪下去，眼泪混着血珠砸在青砖上。
苏绾望着这幕，指尖轻轻抚过颈间的玉珏——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此刻贴着皮肤暖得发烫。
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像春溪破冰：【任务「获得心腹信任」完成，解锁《古代人心鉴》（含识人九法、驭下三策）】。
她侧头看向身后，阿福攥着拳，指节发白却挺得笔直；阿秀咬着唇，眼里闪着水光；周婶的手还搭在小桃肩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棵靠紧的树。
四双眼睛，都亮得像落进了星星。
夜风突然掀起门帘，吹得烛火摇晃。
苏绾望着烛芯爆开的灯花，轻声道："娘，您看——人心，才是最好的刀。"
晨雾未散时，苏绾立在窗前。
新得的《古代人心鉴》摊开在案上，扉页泛着檀木的香气。
她指尖轻点那三个烫金大字，窗外的雾里传来小桃的笑声——许是又在给阿福兄妹分蜜饯了。
"甜月阁的蜜饯，该换个新方子了。"她低笑一声，将书轻轻合上。
晨雾漫进窗来，模糊了她眼底的算计与温柔，只余下一片清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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