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终于在与暖阳的拉锯中败下阵来,积雪消融,泥土中开始冒出点点新绿。那方被精心照料的花圃里,埋藏“花灵种子”的地方,土壤似乎也比别处更显松软湿润,仿佛有什么正在地下悄然孕育,只待破土而出的时机。
花无忧的灵体比冬日里凝实了些许,许是春日生机滋养,又或是王权无暮日复一日、近乎虔诚的照料起了作用。她时常飘在窗边,望着庭院里复苏的景象,金色的眸子里却没什么焦点,失忆的迷雾依旧厚重,唯有完成试炼、点亮心莲珏的本能,以及……对身旁这个人类少年日渐复杂的观感,清晰可辨。
他太纯粹,太执着,也太……脆弱。那种仿佛琉璃般易碎的感觉,总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却又莫名地被吸引,如同飞蛾窥见遥远的星光。
就在她望着窗外一株初绽的桃花怔怔出神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摔倒在地,紧接着便是一片死寂。
花无忧灵体一颤,瞬间从恍惚中惊醒。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意识核心。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灵体化作一道无形的流光,瞬息间穿过墙壁,来到了王权无暮的卧室。
眼前的景象让她灵体骤然僵住,周身的微光都紊乱地闪烁起来。
王权无暮蜷缩着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唇边溢出的鲜血在浅色的地衣上洇开一小滩刺目的红。
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枚一直被他贴身佩戴的金莲玉佩,此刻正透过衣料,散发出一种急促而不稳定的微弱金光,仿佛在拼命维系着什么。
“无暮!”花无忧失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她立刻飘到他身边,半透明的指尖凝聚起灵体内所能调动的全部微弱力量,试图探入他体内查看。
然而,她的力量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就如同水滴落入烧红的烙铁,发出细微的“嗤”声,被一股极其阴寒、却又深植于他生命本源深处的死寂之气狠狠弹开!
这绝非普通的疾病!
花无忧心头巨震,强行稳住灵体,更加专注地以神识感知。这一次,她绕开了那层阴寒的壁垒,细细感知他生命气息的流动。那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根基处更是布满裂痕,仿佛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内里早已碎裂,全靠外力勉强粘合。而那股阴寒死气,正是从这些裂痕中不断渗出,侵蚀着他的生机。
她之前竟从未察觉!或者说,他平日表现得太过“正常”,将那蚀骨之痛隐藏得太好!
“你身上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花无忧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气,对着昏迷不醒的少年低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根本活不了多久!”
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又或是回光返照,王权无暮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的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却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存在,苍白的嘴角竟然努力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笑容,虚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却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释然和……满足。
“没……关系的……”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我……早就……知道了……”
他努力地、颤抖着抬起一只手,似乎是想要触碰近在咫尺的、那模糊而温暖的灵体光影。那是他这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然而,他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花无忧虚幻的身体,什么也没有碰到,无力地垂落下去。
这一下,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他眼中的微光迅速黯淡,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和玉佩急促闪烁的金光,证明他还在与死亡抗争。
花无忧怔怔地看着自己虚无的身体,又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少年,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无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他碰不到她。
她……也救不了他。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束闯入她荒芜世界的、笨拙而温暖的光,一点点熄灭。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是“花灵”吗?不是“神灵”吗?为何连一个人类的性命都挽救不了?
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连失忆都无法抹去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看着王权无暮苍白如纸的脸,看着那滩刺目的鲜血,看着那枚仍在徒劳闪烁的玉佩……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猛地触动!
一幅模糊的画面闪过——混乱的追杀,刀光剑影,一个少年浑身是血,濒临绝境……而他的愿望,清晰无比地传递到她的感知中……
【救他!】
是了……那是她降临此具肉身,需要完成的最后一个、也是迟迟未能点亮的心莲珏的第一百个愿望!当时她以为,救他,是指从那些追杀者手中救下他的性命。所以她出手了,击退了敌人,也……遗落了这枚蕴含着她部分本源力量的玉佩。
难道……难道当时他真正的绝境,并非来自外界的追杀,而是源自他体内这早已千疮百孔、油尽灯枯的身体?!那“救他”的愿望,指向的并非一时的安危,而是这纠缠他生命、无人能解的必死之局?!
这枚意外遗落、又被他捡到并贴身佩戴的玉佩……难道并非偶然?是她当时感知到他生命本源的溃散,下意识地、以损耗自身力量为代价,分出一缕本源金光,融入玉佩,藉由他的佩戴,强行吊住了他这最后一口气?!
所以玉佩的能量才会沉寂……所以她的力量迟迟无法恢复……所以他能触动玉佩的防护,而她却无法收回……
一切线索,在此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灵体都为之震颤的真相。
她低头,看着自己虚幻的双手,又看向地上昏迷的少年和那枚闪烁的玉佩,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恍然,有震惊,有无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细微的悸动。
这个傻子……他知不知道,他小心翼翼珍藏、视为与她唯一联系的玉佩,其实是他生命的续命符?他每日虔诚浇灌、期盼花开能让她化形的种子,消耗的正是维系他性命的力量?
而他,在明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却依旧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灵”,甚至在她面前,从未流露过半分对死亡的恐惧,只有遇见她的……“开心”。
花无忧的灵体在春日的光影中静静悬浮,许久,许久。她看着王权无暮,仿佛要将他此刻虚弱却宁静的眉眼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伸出虚幻的手,隔空,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间。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这一次,她的低语里,再无半分戏谑与嘲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涩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