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无暮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他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浅金，却驱不散那眉宇间深植的虚弱。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悬浮在床边、灵体似乎比昨日更加凝实几分的花无忧。
“花……花神大人……”他声音沙哑，想要撑起身子，却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又跌回去。
“别动。”花无忧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阻止了他的动作。她飘近了些，金色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里面没有了昨日的惊惶与怒气，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的沉静。
王权无暮看着她，记忆回笼，想起自己昏迷前的狼狈，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歉意：“对不住……又让您担心了。”
花无忧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是将目光移向他胸前那枚依旧散发着微弱金光的玉佩，沉默了片刻，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刻意放缓的、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开口：
“那枚种子……汲取的天地灵气已足够，即将开花。从今日起，你不必再以自身……温养这玉佩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内心深处，那个关乎他性命真相的残酷秘密，如同炽热的岩浆，灼烧着她的意识，却被她以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抑。
承认吧，花无忧，这一年来，这个傻子的执着、他的纯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早已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裂痕。她不想失去这道光，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是以欺骗和隐瞒为代价。她只想，再多留他一会儿，再多看看他那双清澈的、盛满星光的眼睛。
王权无暮闻言，却是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胸口的玉佩，眼中流露出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诶？为什么？那种子……不是还没开花吗？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这玉佩对您还有什么别的用处？”他敏锐地察觉到花无忧话语中的一丝不自然。
“我说不用，便是不用了。”花无忧避开他探究的目光，灵体转向窗外，语气带着一丝属于“神灵”的、不容置喙的淡漠，“没有为什么。”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又缓了缓，重新看向他，试图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一个她思考了整夜的方向：
“这一年，你帮了我许多。”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若非你悉心照料，那种子也不会如此快孕育成熟。你……可有什么愿望？”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心脏在灵体深处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紧。问出来吧，只要他说出来，说出那个求生本能下最该有的愿望——“我想活下去”。那么，她便可以动用一切手段，哪怕耗尽这具灵体最后的力量，哪怕延迟归期，也要为他强行续命。等他安然度过此生，她的第一百个愿望也算完成，便可……回家了。
这是规则内的漏洞，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两全……或者说，延缓悲剧的方法。
王权无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怔住了。愿望？他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金色眼眸，里面似乎藏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深沉的期待。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修长、却连握住东西都时常乏力的手指，看着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瑰丽的天空，脑海中闪过的是从小到大，被困在药香弥漫的庭院、困在“静养”之名下的方寸之地，看着族中子弟纵马江湖、仗剑天涯，而自己只能从书本和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想象着外面世界的广袤与精彩。
活下去？他当然想。可这个愿望太过奢侈，奢侈到连父亲请来的名医都只能摇头叹息。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比起渺茫的生机，他心中还有一个更强烈、更真实的渴望。
他抬起头，迎上花无忧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病气却依旧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向往，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
“愿望吗？”他轻声重复，然后，嘴角缓缓绽开一个干净而温暖的笑容，如同穿透阴霾的阳光。
“我……自幼体弱，从未真正离开过这方庭院，去看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他的声音里带着憧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书中说的名山大川，江湖快意，市井烟火……我都未曾亲眼见过。”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向花无忧虚幻而美丽的身影，带着无比的真诚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说出了他心中盘桓已久的、最真实的愿望：
“花神大人，您……可以陪我去看看这个世界吗？不用很久，哪怕……只是去看一眼真正的山河，走一段陌生的路，就好。”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花无忧彻底愣住了。她预想了无数种可能，独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不是求生。
不是权势。
不是财富。
只是一个……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的愿望。
陪他……去看看这个世界？
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与光芒，看着他那仿佛卸下所有重担、只为这片刻自由的纯粹笑容，那颗在万载时光和血海深仇中早已变得冷硬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胀痛。
他将他所能想象的、最美好的事情，与她分享。在他有限的生命里，他最大的愿望，竟是与她同行。
而她，刚才还在算计着如何利用规则，如何“两全”。
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和更深的怜惜，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灵体。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王权无暮眼中的光芒都开始因为她的沉默而微微黯淡，带上了一丝不安。
终于，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尽管灵体并不需要），金色的眸子里所有的复杂情绪都被压下，只余下一片看似平静的、带着神性光辉的温和。
“好。”
一个字，清晰而肯定。
王权无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落入了万千星辰，那苍白的脸上也因此焕发出惊人的神采。
花无忧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狂喜，灵体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待你身体稍好些，我们便出发。”
就让她，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至于归期……或许，可以再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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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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