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里的小说家

最后一行代码敲完就去写小说

林小满第108次把“辞职报告”四个字从文档里删掉时，工位对面的咖啡机正好发出“噗嗤”一声，像极了她那口没敢喘出来的气。玻璃隔断外，总监王建国的地中海发型反射着LED灯的冷光，正对着实习生的PPT指点江山：“要的就是这种爆款潜质，懂吗？用户就吃这套！”

林小满低头看了眼键盘缝里的饼干渣，又摸了摸抽屉里那本写满涂鸦的笔记本——第三十七章的女主角苏晓还卡在暴雨夜的便利店，等着男主递一把没撑开的伞。这场景她改了五遍，每次写到男主袖口的褶皱，都忍不住想起上周加班时，邻座张姐给她披的那件起球的针织衫。

“小满，这份数据报表下班前给我。”王建国的声音突然从头顶砸下来，林小满手忙脚乱地把笔记本塞进抽屉，抬头时正好对上总监衬衫上的饭粒，不知道是昨天的还是今天的。她点点头，看着总监转身时，西装后摆扫过她桌上的仙人掌，那盆仙人掌还是去年公司年会抽奖来的，现在刺上还挂着半片便利贴，写着“第三章改完”。

晚上十点半，林小满终于关掉了Excel表格。电脑右下角弹出的新闻推送写着“某网文作者月入百万”，她嗤笑一声，点开自己的作家后台——收藏数停留在158，最新一条评论是三天前的“大大什么时候更新呀？”，她回复了“快了快了”，然后拖到现在还没动笔。

地铁上，她刷着短视频，刷到一个教“如何写出爆款言情文”的博主，博主说：“一定要有强冲突！开局就要虐，越虐越有人看！”林小满皱着眉，想起自己写的苏晓，每天挤地铁、吃便利店饭团，最大的冲突不过是买奶茶时多糖少冰给做错了。她叹了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地铁到站时，冷风灌进衣领，她突然想起苏晓还在暴雨里等着伞，于是加快脚步往家走，心里盘算着：今天就算写到凌晨，也要让男主把伞递过去。

回到家，打开灯，客厅里的沙发上还堆着上周没洗的衣服，餐桌上放着昨天吃剩的外卖盒。林小满踢掉鞋子，先给自己烧了壶水，然后坐在电脑前，点开文档。光标闪烁着，她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最后还是打开了外卖软件，点了份加辣的麻辣烫——写虐文之前，得先让自己暖和起来。

麻辣烫送到时，她终于写出了男主递伞的场景：“陈屿把伞递过去时，指节蹭到了苏晓的手背，那触感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柠檬，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她读了两遍，觉得还不错，又往下写：“苏晓接过伞，发现伞骨是弯的，撑开时像朵耷拉着的向日葵。”

写到凌晨一点，林小满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保存文档时，电脑突然弹出提示：“磁盘空间不足，请清理文件。”她点开磁盘属性，看着满得发红的C盘，突然想起自己入职时，王建国说“年轻人要多挤挤，挤挤就有空间了”，当时她以为说的是工位，现在才发现，原来生活也是这样。

她删掉了电脑里存了三年的综艺节目，又把大学时的照片压缩存档，终于腾出了2G空间。重新保存文档时，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作家后台，竟然多了一条新评论：“大大写的好真实啊，我昨天买奶茶也被做错了！”林小满盯着那条评论，突然笑了，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回复：“明天就给苏晓买杯对的奶茶！”

第二天上班，林小满顶着黑眼圈，却比平时精神了不少。张姐路过她工位时，递了颗薄荷糖：“昨晚又加班了？看你这眼睛红的。”林小满接过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她小声说：“没加班，写小说呢。”张姐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行啊小满，还有这爱好！写的啥？给姐看看呗。”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文档。张姐凑过来看，看了两行就乐了：“这苏晓不就是你嘛！挤地铁、吃便利店，连买奶茶做错都写进去了。”林小满脸一红，刚想解释，张姐又说：“不过挺好看的，比那些霸道总裁强多了，接地气！”

那天下午，林小满的工位前多了几个脑袋——张姐把小说推荐给了同部门的同事，大家轮流看，时不时发出“哈哈哈哈这不是上次团建的事吗”“这个陈屿好像楼下咖啡店的小哥啊”的声音。林小满看着大家凑在一起讨论的样子，心里像揣了颗热乎的糖，连王建国过来催报表，她都觉得没那么烦了。

从那以后，林小满的作家后台热闹了起来。同事们成了她的“自来水”，不仅催更，还帮她出主意——“让苏晓和陈屿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偶遇呗，正好我上次看到楼下便利店进了新的饭团！”“可以加个职场线啊，苏晓被领导刁难，陈屿帮她解围，多带感！”

林小满听从了大家的建议，给苏晓加了职场剧情：苏晓因为报表出错被领导骂，躲在消防通道里哭，陈屿正好路过，递了包纸巾，还说“我上次也被骂了，后来发现是领导自己看错了”。这段剧情写出来后，评论区炸了：“太真实了！我上次也在消防通道哭！”“陈屿也太好了吧！求原地结婚！”

收藏数慢慢涨到了500、1000、2000，甚至有编辑找林小满谈签约。林小满拿着签约合同，坐在电脑前，手都在抖。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写小说时，只是因为加班到深夜，想给疲惫的自己造一个温柔的世界，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吸引了这么多人。

然而好景不长，王建国发现了林小满“不务正业”。那天下午，他把林小满叫进办公室，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小说页面，脸色铁青：“林小满，你拿着公司的工资，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合适吗？”林小满攥着衣角，小声说：“我都是用下班时间写的。”“下班时间？”王建国冷笑一声，“你看看你最近的报表，错了多少处？心思都用到哪儿去了？要么好好工作，要么就别干了！”

走出办公室时，林小满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回到工位，看着同事们投来的安慰目光，又看了看作家后台里“大大快更新”的评论，心里像被揪成了一团。晚上回家，她打开文档，光标闪烁着，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她想起苏晓还在等陈屿的告白，想起评论区里期待的声音，可一想到王建国的话，又觉得浑身无力。

那天晚上，林小满删掉了文档里刚写了一半的告白剧情，然后点开作家后台，发布了一条公告：“对不起大家，因为个人原因，这本书要停更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发布完公告，她关掉电脑，躺在床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极了她没写完的小说。

第二天，林小满递交了辞职报告。王建国接过报告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想好了就行。”走出公司大门时，张姐和同事们来送她，张姐塞给她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几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同事们给苏晓和陈屿设计的结局——“苏晓和陈屿一起开了家便利店，每天都有热乎的饭团和奶茶”“苏晓辞职后成了全职作家，陈屿当她的编辑，两个人一起写故事”。

林小满抱着信封，站在路边，看着公司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的云朵，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她掏出手机，给编辑发了条消息：“对不起，我可能不能签约了。”编辑很快回复：“没关系，祝你以后一切都好。如果你还想写，我们随时欢迎你。”

之后的日子里，林小满找了份兼职，每天帮人整理资料，剩下的时间就用来逛便利店、坐地铁、看路人。她没再写小说，却把同事们写的结局都记在了心里——苏晓和陈屿开了家便利店，冬天卖热乎的关东煮，夏天卖冰镇的汽水，每天都有客人来买东西，顺便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有一天，林小满在便利店买饭团时，看到一个男生给女生递了一把没撑开的伞，女生接过伞，笑着说：“你这伞怎么还是弯的啊？”男生挠挠头：“上次下雨被风吹的，还没来得及修。”林小满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写的苏晓和陈屿，她掏出手机，点开作家后台，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关掉了页面。

她知道，有些故事不一定非要写出来，留在心里，留在那些曾经期待过的人的记忆里，就已经很好了。就像她曾经以为写小说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为了在疲惫的生活里，给自己留一个温柔的角落。

现在，林小满偶尔还会打开那个写满涂鸦的笔记本，看看第三十七章的苏晓，看看那些没写完的剧情。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她写了一句话：“故事结束了，但生活还在继续。”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丝释然。窗外的阳光照在笔记本上，把那些字迹晒得暖暖的，像极了苏晓和陈屿在便利店门口，一起晒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