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城市时，暮色正悄然吞噬着天边最后一缕橘粉色的霞光。

青梧市机场的冷气开得十足，林晚歌缩在接机口的塑料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行李转盘一圈圈地转动，等待着属于他们的行李。

拿到行李后，一家人拖着箱子走在长长的廊桥上。林晚歌背包侧袋挂着的瓦猫挂件，随着步伐一下下轻撞在金属栏杆上，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叮铃声，像是在敲打着归家的节拍。

走在前面的姑父突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航站楼上闪烁的“青梧”两个大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似乎在确认着这份归来的真实感。

“我们是直接回家，还是……”姑姑的话音未落，表姐林明薇已经像只欢快的鸟儿一样蹦到了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前，指着里面嚷嚷：“我要喝冰的阿萨姆！庆祝我们全须全尾地从高原活着回来啦！”

姑父从钱包里抽出纸币的动作，带着他特有的、仿佛在实验室签领试剂单时的一丝不苟和严谨。林晚歌盯着贩卖机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发现右耳垂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红点——那是昨夜在民宿，她终于鼓起勇气，偷偷试戴那对在银器店买的耳钉时，留下的隐秘而勇敢的印记。

“喏，你的。”林明薇突然恶作剧般地将冰镇好的阿萨姆奶茶贴在她温暖的后颈上。瓶身凝结的冰冷水珠瞬间刺激得她一个激灵，那凉意顺着脊柱滑进衣领。

“林——明——薇！”她惊叫着跳起来，下意识地回身就给了表姐肩膀一拳。林明薇手里那罐刚刚打开的奶茶被这一撞，直接脱手翻倒，褐色的液体“哗啦”一下泼洒在光洁的瓷砖地上，迅速漫延开，像极了某种打翻的、甜腻的过往。

姑父提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地赶过来，他的公文包带子上还滑稽地缠着从云南带回来的严家大院扎染布袋。他立刻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包纸巾，率先递给林晚歌，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偏袒：“宝贝侄女，快擦擦，没冰着吧？”随即转头，故作严厉地瞪着林明薇，“说过多少次了！别总拿冰的东西吓唬妹妹！再这么没轻没重，小心我家法伺候！”

姑父那中气十足的嗓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林明修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腕间新买的银镯子磕在冰冷的自动贩卖机上，发出叮当脆响，她拖长了声音撒娇：“姑姑——您快看呀！姑父他又凶我！还要打断我的腿，我好可怜啊！”

姑姑正费劲地把那个巨大的扎染布包塞进出租车后备箱，闻言从车窗探出头，笑着拆台：“林远旭同志，别装了，你公文包夹层里，还偷偷藏着给薇薇买的那个限量版瓦猫手办呢，当我不知道？”

姑父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偃旗息鼓，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姑姑爽朗的笑声惊动了廊桥顶棚缝隙里栖息的几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林晚歌拿着纸巾，低头擦拭着脖子上的水渍，目光却不经意瞥见姑父皮鞋尖上沾着的一小块来自周城的、未能完全洗掉的靛蓝染料，在那锃亮的皮面上，像一朵开错了季节的、固执的鸢尾花。

车内，空调风裹挟着淡淡的车载雪松香薰的味道。林晚歌蜷缩在后座，无意识地戳着手机壳上新挂的、小小的霄鳞雪山树脂挂件。坐在副驾的林明薇转过半个身子，晃着手机，促狭地看着她：“老妹，你那个‘固定游戏好友’发来组队邀请咯……”

姑姑从保温袋里掏出装着温热的玫瑰乳扇羹的保温杯，侧身问道：“晚歌，要不要喝点……”她的话音未落。

“坐好！”司机突然一声低吼，猛地一打方向盘，惊险地避开了一辆毫无预兆强行变道的出租车。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姑姑被这突如其来的惯性带得身子猛地前倾，幸好系着安全带，她迅速用手撑住前方，稳住了身形。

“啊——！”林明薇同时发出惨叫——急刹车让她手里那罐新的阿萨姆再次遭殃，深褐色的奶茶泼了她自己满腿，迅速在浅色的裤子上晕开一大片狼狈的污渍。“真是活该。”林晚歌看着表姐手忙脚乱的样子，努力憋着笑，撕开湿巾包装递过去。

姑姑被这接二连三、鸡飞狗跳的场面逗乐了，突然把手机屏幕转向后座，镜头精准地捕捉到了林明薇满腿奶茶的狼狈，和林晚歌那想笑又努力忍着的幸灾乐祸表情：“你们姐妹俩真是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来相爱相杀的！我得给你们记录下来，等以后你们结婚了，在婚礼现场给你们循环播放，放大到大屏幕上！”

林明薇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裤子，一边哀嚎：“姑姑！您可千万别！这要是让我未来男朋友看见了，我这形象还要不要了！”

林晚歌则故意哼了一声，扬起下巴：“就你现在这副尊容，还怕丢形象吗？”

车子重新平稳地汇入车流，窗外的街景如同快速切换的幻灯片。终于到了熟悉的小区门口，梧桐树的阴影在路灯下斑驳摇曳。姑父正和摇着蒲扇在楼下乘凉的邻居王伯伯寒暄。

“哎哟老林！这是携家带口去哪儿仙游回来啦？”王伯伯摇着蒲扇凑近，烟斗不经意地在姑父的行李箱上磕了磕，溅起几点火星。

姑父瞬间挺直了腰板，眼镜片在路灯下反射着得意的精光，声音都不自觉地洪亮了几分：“灵濮！深度游！带孩子们好好体验了一下扎染非遗文化，我们家薇薇还成功登顶了霄鳞雪山，厉害吧！”

姑姑把林晚歌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压低声音笑着吐槽：“快看你姑父，那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准备去勾月亮了。”

林晚歌闻言轻笑，腕间新得的银镯随着她的动作相互碰撞，发出清悦的响声。王伯伯目光敏锐，突然指着她的裙子问道：“晚歌这身裙子颜色挺别致啊，蓝汪汪的，还带着花纹，怪好看的！”

“这叫扎染！”姑父立刻来了精神，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唰地一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展开那本厚厚的《灵濮民俗图鉴》，就着路灯的光，准备开始一场即兴的非遗文化小讲堂，那架势，比他站在讲台上还要认真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