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缠缠绵绵下了整三日。
青阳县外的青竹溪涨了水，浊浪卷着断枝败叶奔涌而下。卯时刚过，渔夫老周撑着竹筏想去下游收网，竹篙刚探入水中，就触到个软乎乎的东西。
“谁这么缺德，往溪里扔草垛子？”老周骂骂咧咧弯腰去推，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布料。他心里一紧，捞起竹篙狠狠一挑——水草缠绕的布料下，竟露出半张青白的脸。
“死人啦！”凄厉的叫喊刺破雨幕，惊飞了岸边竹林里的麻雀。
辰时，青阳县衙。
苏墨刚把最后一口粥扒进嘴里，就被捕头赵虎拽着往外跑。“苏大人！青竹溪发现浮尸，看穿着像是个读书人！”
苏墨今年二十有三，去年刚通过吏部铨选来青阳县当县令。他生得白面书生样，穿一身藏青官袍，袖口还沾着点墨渍，倒不像个断案的官，更像个刚从书斋出来的秀才。
“慌什么。”苏墨理了理被扯皱的衣领，脚步却没慢半分，“先封锁现场，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赶到青竹溪时，岸边已围了圈看热闹的百姓。赵虎带着捕快们拦着人，见苏墨来了，忙让出条道：“大人，尸体在那边竹筏上。”
苏墨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死者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穿靛蓝长衫，腰间系着块玉佩，可惜玉佩边角已被磨得光滑。他面色青白，嘴唇发紫，指甲缝里夹着点青绿色的碎屑。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夜子时到丑时之间。”苏墨伸出手指，按了按死者的颈动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睑，“口鼻处有泡沫残留，指甲发紫，像是溺水身亡。但……”
他突然停住，用银针轻轻拨开死者的嘴唇。死者牙龈处有几道细小的血痕，针尖探入咽喉，拔出来时，针尖微微发黑。
“不是单纯的溺水。”苏墨站起身，目光扫过岸边的竹林，“死者生前被人下过毒，毒发后才被抛入水中。”
赵虎凑过来：“大人，那这毒是啥？针尖发黑，莫不是砒霜？”
“不像。”苏墨摇头，“砒霜毒发快，死者牙龈不会有血痕。再说，砒霜银针验毒会发黑，但有些植物毒素也会有同样反应。”他指了指死者指甲缝里的碎屑，“把这个拿去给药铺的李郎中看看，说不定能查出是什么。”
正说着，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啜泣声。一个穿粗布衣裙的妇人跌跌撞撞跑过来，看到竹筏上的尸体，当即瘫坐在地：“夫君！夫君你怎么了啊！”
苏墨示意赵虎把妇人扶起来：“你是死者的妻子？”
妇人抹着眼泪点头：“民妇柳氏，夫君叫沈文清，是个秀才。昨日傍晚他说要去城南的张秀才家借书，谁知……谁知就没回来啊！”
“他常去张秀才家？”苏墨追问。
“是啊，他们俩是同窗，常一起讨论诗文。”柳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昨日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穿的就是这身衣服，系着我给他买的玉佩……”
苏墨让衙役先送柳氏回去，转身对赵虎说：“去城南找张秀才，问问他昨晚见过沈文清没有。另外，查一下沈文清最近有没有跟人结仇，或是欠了钱。”
赵虎领命刚要走，苏墨又补充道：“对了，问问李郎中，青竹溪附近有没有什么植物，毒素能让银针发黑，还会留下青绿色碎屑。”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苏墨站在岸边，望着湍急的溪水，眉头微蹙。沈文清是个秀才，平日里与人无争，怎么会突然被人下毒抛尸？指甲缝里的青绿色碎屑，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多时，赵虎回来了，身后跟着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那书生面色发白，一见到苏墨就作揖：“学生张修远，见过苏大人。”
“你就是张修远？”苏墨上下打量他，“昨日傍晚，沈文清是不是来找过你？”
张修远点头：“是，昨日傍晚他来借《昭明文选》，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走了。”
“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时辰？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大概是戌时初刻。”张修远回忆道，“他说要早点回家，还说……还说最近总觉得有人跟着他。”
“有人跟着他？”苏墨眼睛一亮，“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人？”
张修远摇头：“他没细说，只说心里发慌。学生当时还劝他，许是最近备考太紧张了，让他多歇息。”
这时，另一个衙役拿着个纸包跑过来：“大人，李郎中看过了，这碎屑是青竹毒藤的汁液干了之后形成的。这毒藤只长在青竹溪上游的悬崖边，毒性不算强，但误食或接触伤口会让人头晕乏力，要是量大，也能致命。”
苏墨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的青绿色碎屑和死者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青竹毒藤……上游悬崖边……”他喃喃自语，突然抬头，“赵虎，带几个人去上游悬崖边看看，有没有打斗的痕迹，或是遗留的物件。”
赵虎刚要动身，张修远突然开口：“大人，上游悬崖边……前几日学生和沈兄去过那里，他说那里风景好，想写首诗。”
苏墨看向张修远：“你们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或是特别的事？”
张修远想了想：“没看到什么人，就是……就是沈兄好像在那里丢了支笔，一支狼毫笔，他还念叨了好几句可惜。”
苏墨心中一动：“那支笔是什么样子的？”
“笔杆是红木的，上面刻着个‘清’字，是他去年中秀才时，柳氏给他买的。”
苏墨点点头，对赵虎说：“去上游的时候，留意找找这支笔。另外，再查一下沈文清最近的行踪，尤其是他说有人跟着他的事，一定要查清楚。”
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竹溪上，泛起粼粼波光。苏墨望着上游的方向，心里隐隐觉得，这起案子，恐怕不只是简单的仇杀或财杀。沈文清指甲缝里的青竹毒藤碎屑，丢失的狼毫笔，还有他说的“有人跟着”，这一切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转身对身后的衙役说：“把沈文清的尸体抬回县衙，让仵作再仔细验一遍，尤其是咽喉和牙龈处，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衙役们抬着尸体往回走，苏墨跟在后面，脚步沉稳。他知道，这青阳县的第一桩命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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