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丹带来的蜕变是惊人的。
接下来的日子,顾晚绾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以往截然不同。五感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远处叶片上的露珠滑落,能分辨出空气中数百种不同的药草气息,甚至能隐隐感知到脚下大地流转的微弱气机。体内那原本微弱的内力变得浑厚绵长,运转起来如臂指使,对药力的吸收、解析、抵抗能力更是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孙老怪果然兑现了他的话。他那些堆在角落积灰、被视若珍宝从不允许外人碰触的陈旧笔记和孤本医书,如今对顾晚绾完全开放了。
这些笔记并非系统性的教材,更多的是孙老怪一生行医、试毒、钻研偏方的心得随笔,字迹潦草,语焉不详,甚至充斥着大量他自己才懂的符号和缩写。里面记载的许多理论和方剂都惊世骇俗,离经叛道,却又精妙绝伦,往往于不可能处另辟蹊径。
顾晚绾如饥似渴地沉浸其中。凭借着她被涅槃丹强化过的记忆力和理解力,以及三年扎实的实践基础,她飞快地消化着这些宝贵的知识。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辨认草药的学徒,开始真正触及医药毒术的核心原理,理解药性相生相克的深层法则,甚至能开始尝试着调配一些属于自己的、简单却有效的方剂。
她有时会拿着笔记,去缠着孙老怪追问那些看不懂的符号或过于简略的步骤。孙老怪起初还很不耐烦,骂她“笨死了”、“这都看不懂”,但往往骂着骂着,就会忍不住详细解释起来,一老一少常常为了某个方子里一味药的用量争得面红耳赤,然后又在一番实践验证后,要么一方服气,要么共同发现新的问题,陷入更激烈的讨论。
这种亦师亦友、互相切磋琢磨的氛围,让顾晚绾的医术毒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精进着。她甚至开始尝试改良孙老怪的一些方子,让药性更温和或更猛烈,孙老怪嘴上骂她“不知天高地厚”,背地里却会把她的改良方偷偷抄录下来,仔细研究。
然而,平静的日子底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顾晚绾没有一刻忘记外面的世界,忘记身上的血海深仇。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孙老怪偶尔出谷采买的机会(他从不让她跟随),请他带回一些外面的东西——有时是一份过时的官府邸报,有时是几本流行的闲书话本,有时只是一包城里有名的点心。
孙老怪虽然每次都嘟囔着“麻烦”、“尽要些没用的”,却总会给她带回来。他或许猜到了什么,却从不点破。
顾晚绾就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小心翼翼地拼凑着外界的局势。
她知道,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
朝堂上,漕运改制风波似乎暂时平息,齐珩王爷“伤愈”后依旧圣眷正隆,但暗地里的较量从未停止。皇帝春秋正盛,但几位成年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已渐趋激烈。
顾家……似乎真的渐渐沉寂了下去。父亲顾知远依旧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不温不火,再无晋升。关于那位“早夭”的疯嫡女,早已无人提起。
而那个关于顾家藏着某种秘密、引来灭顶之灾的阴影,始终笼罩在顾晚绾心头。她尝试旁敲侧击地向孙老怪打听,但一提到朝廷、皇室相关,老头就立刻黑脸,要么岔开话题,要么直接把她轰出去干活。
线索似乎断了。
直到这一天。
孙老怪又一次出谷归来,脸色却比往常阴沉许多。他将采买的物品随意丢在地上,独自坐在屋前喝了很久的闷酒,一言不发。
顾晚绾察觉到他情绪异常,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翻看带回来的东西,只是默默地将物品归置好,又给他温了一壶酒。
夜深了,孙老怪似乎喝醉了,他看着坐在对面、安静挑拣着药材的顾晚绾,忽然含糊地开口,声音沙哑:
“丫头……外面……有人在打听‘鬼医’的消息……”
顾晚绾动作一顿,抬起头。
“鬼医”是外界对孙老怪的一个隐秘称号,知者甚少。谁会打听他?
孙老怪醉眼朦胧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打听得很隐晦……但来者不善……透着股宫里的腥气……”
宫里?!
顾晚绾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怎么会突然打听您?”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孙老怪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和厌弃:“谁知道那起子黑心烂肺的东西又在打什么主意!老子躲到这鬼地方几十年了,还不肯清净!”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呛得咳嗽起来,咳得眼角都溢出了泪花,才喘着气道:“反正……老子死也不会再给他们卖命!当年……当年若不是……哼!”
他话说了一半,却又硬生生止住,只是烦躁地挥挥手:“总之你这段时间安分点!没事别瞎琢磨!老子这神医谷,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说完,他踉踉跄跄地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了,留下顾晚绾一人,坐在冰冷的月色下,心潮澎湃。
宫里的人在找“鬼医”孙老怪?
是皇帝?还是其他皇室中人?
为了什么?治病?制毒?还是……与三年前顾家那场未遂的灭门有关?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如果……如果宫里的人真的急需找到孙老怪,那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她能正大光明、甚至是被“请”回京城的机会!一个能让她重新接触权力核心、查明真相的机会!
风险极大!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旦身份暴露,万劫不复!
但……这也许是唯一能快速打破僵局、切入敌人内部的途径!
顾晚绾的手指缓缓收紧,握住了腰间一枚她自己刻来练习针法用的、粗糙的竹针。
夜色中,她的眼神亮得惊人,闪烁着冷静而疯狂的光芒。
三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是时候,让这把淬炼已久的刀,出鞘见见血了。
她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温泉的热气氤氲缭绕,洗去了满身污秽,也稍稍缓解了筋骨深处残留的酸胀感。顾晚绾换上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回到杂物屋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她毫无睡意。“涅槃丹”的药效虽已平稳,但那股脱胎换骨后的蓬勃精力,以及孙老怪最后那句话带来的激荡,让她心潮难平。
压箱底的宝贝笔记!
她走到屋角那个堆放着她所有“家当”的破旧木箱前——其实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她这三年来偷偷收集、晾晒的药材,以及几本她凭着记忆和系统技能,结合观察孙老怪手法而偷偷默写下来的、关于基础药性配伍和毒理辨析的粗糙手札。
而今天,孙老怪终于向她敞开了那座真正的宝库。
她推开主屋那扇从未对她关闭、却也从未允许她肆意翻找的药柜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摞线装古籍和更多看起来更古老、页面发黄脆弱的手稿。
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封面上是狂放不羁的四个墨字——《百毒纂要》。翻开,里面不仅记载了成千上万种毒物的特性、产地、炼制之法,更有无数精妙绝伦、匪夷所思的下毒、解毒手法,其阴狠诡谲、奇思妙想,令人脊背发凉又叹为观止。
又拿起一册《灵枢针经残篇》,里面记载的针灸之术与她所知迥异,走险走奇,专攻疑难杂症和激发人体潜能,甚至涉及一些玄之又玄的“锁魂”、“断生机”的禁术。
还有孙老怪自己写的札记,密密麻麻记录着他数十年来试药的心得、失败的经验、成功的狂喜,对各种药性的理解早已超脱了书本,达到了一个随心所欲、近乎于“道”的境界。里面甚至夹杂着一些他对当世几大医药世家、乃至皇宫御医院所用手段的犀利点评和不屑。
顾晚绾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完全沉浸了进去。相比起她之前偷偷学到的那些皮毛,这才是真正的医毒圣典!每一页都蕴含着无穷的智慧和凶险!
系统提示音也不断在脑海中响起:
【深度研读《百毒纂要》,毒术理解大幅提升!奖励积分:30!】 【领悟《灵枢针经残篇》秘技‘回魂三针’(初级)!奖励积分:50!】 【解析孙氏独门药性融合理论,医术实践能力提升!奖励积分:20!】
积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暴涨!知识如同汹涌的潮水涌入她的脑海,与她原有的技能和三年实践相互印证、融合,迸发出全新的火花。
她忘了时间,忘了疲惫,如痴如醉。
直到孙老怪的骂声在门口响起:“死丫头!看入魔了?天亮了不用干活啊?老夫的‘千日醉’还没喂呢!”
顾晚绾这才从书海中惊醒,抬头望去,只见天色早已大亮。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古籍放回原处:“这就去。”
接下来的日子,顾晚绾的生活重心彻底倾斜。日常劳作依旧,但更多的心神沉浸在了那些浩如烟海的笔记古籍之中。她不再需要孙老怪催促试药,反而经常主动拿着某本札记,指着上面一个晦涩难懂的方子或理论去请教他。
孙老怪嘴上骂得凶:“笨死了!这都不懂?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但身体却很诚实,往往会唾沫横飞地讲解半天,甚至亲自演示一番。
一老一少,一个教得随心所欲,一个学得废寝忘食。谷中经常能看到两人为了某个药方的君臣佐使争得面红耳赤,或者为了验证某种毒物的奇特反应而一起蹲在药圃里观察半天。
顾晚绾的医术毒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精进着。她开始能独立处理谷中大部分药材,能配制出效果极佳的金疮药、解毒丹,甚至能模仿孙老怪的手法,炼制出几种颇为刁钻的毒粉。她对人体经脉的理解也更加深刻,那套“回魂三针”虽未在人身上试过,但已在动物身上演练得纯熟无比。
她渐渐明白,孙老怪的医毒之道,核心在于“平衡”与“转化”。毒未必是害,药未必是益,关键在于如何使用,如何引导。这种思想深深影响了她。
期间,她又帮孙老怪试了几次新药,有了“涅槃丹”打底,过程虽有波折,但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反馈的数据让孙老怪又改良出了几个效果惊人的新方子。
不知不觉,又是半年过去。
顾晚绾十七岁生辰那天,孙老怪罕见地没有一大清早就吼她,而是扔给她一个小布包。
“喏,拿着防身。”老头语气依旧别扭,“省得以后出去被人卖了,还连累老夫的名声。”
顾晚绾打开布包,里面是三枚小巧玲珑、颜色各异的玉瓶,瓶身上贴着细小的标签:赤红色的“焚心”,幽蓝色的“凝髓”,翠绿色的“枯荣”。旁边还有一套寒光闪闪、细如牛毛的金针。
光是看名字,顾晚绾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可怕药效。而这套金针,更是孙老怪早年行医时用的心爱之物,质地极佳。
这份礼物,太重了。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眼神飘忽、故意摆出一副不耐烦样子的老头,心中酸涩暖意交织。她郑重地将布包收好,深深一礼:“多谢师父。”
孙老怪浑身一僵,像是被烫到一样跳开:“谁是你师父!别乱叫!老子可没答应!”但他那发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
顾晚绾直起身,微微一笑,不再多说。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
她知道,她出师的时候,快到了。
她的目光越过药圃,望向山谷入口那缭绕的云雾。
外面的世界,三年过去,不知已是何等光景。
那些欠她的债,是时候,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
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个几乎淡得看不见的、当年自己划下的旧疤,眼神冰冷而锐利。
涅槃已成,潜龙出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