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谷口缭绕的云雾之中,仿佛被那乳白色的屏障吞噬,再无痕迹。
药圃边,孙老怪依旧维持着蹲姿,手里捏着一把肥土,却久久没有动作。那株娇贵的紫色幽兰被他无意识攥紧的拳头捏得茎叶微弯,他也浑然不觉。
许久,他才缓缓松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株兰花扶正,动作轻柔得与他平日的粗鲁截然不同。
他慢慢站起身,佝偻的背脊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老。浑浊的老眼望着空荡荡的谷口,里面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怒骂,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情绪在缓缓流淌。
“臭丫头……”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翅膀硬了……就飞了……”
他早就猜到了。
从她在剧毒折磨下那异于常人的坚韧,从她偶尔望向京城方向时那刻骨铭心的恨意,从她学习医术毒术时那近乎偏执的专注……三年多的时间,足够他这个老江湖看出太多东西。
他没见过几年前京城里那个惊才绝艳、后来却又传闻疯癫的顾家嫡女,但他捡回来的这个丫头,那份藏在骨子里的清贵气度,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心机,绝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落难女子。
他只是不说破。
不仅不说破,他还变着法地磨砺她,用最凶险的药淬炼她,把压箱底的本事倾囊相授。他嘴上骂得狠,试药时看似不管她死活,却总在她濒临极限时,看似随意地丢过一点缓解的药剂,或者在她深夜苦读时,故意将关键的笔记“遗落”在她门口。
他厌恶外界,尤其是那些肮脏的权势斗争。但他却亲手将一把可能搅动风云的利刃,磨得越来越锋利。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在那双倔强不屈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早年间失去的一些东西。或许是因为这死气沉沉的山谷里,终于多了点鲜活气。又或许……只是老了,心肠软了,见不得这么一个本该明媚绽放的生命,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烂在泥潭里。
他知道她这一去,面对的将是怎样的龙潭虎穴,怎样的腥风血雨。
他也知道,自己拦不住,更不能拦。
那血海深仇,是她必须去渡的劫。
“复仇……”孙老怪喃喃自语,抬手摸了摸胸口衣服内衬里,那里硬邦邦的,藏着一块多年前、他还是“鬼医圣手”时,某人赠予他的令牌。他原本发誓永不踏出山谷,永不再理会外界纷争。
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小兔崽子……”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谷,像是在对那个已经离开的丫头说话,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可别真死在外头了。老夫这儿……可没地方再埋一个了。”
说完,他转过身,背着手,一步步蹒跚地朝他的竹屋走去。背影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孤单。
但他那浑浊的眼底,却悄悄燃起一丝沉寂多年的、近乎冷酷的光芒。
这江湖,这朝堂,安静得太久了。
也是时候,该有点动静了。
而他这把老骨头,或许……也该活动活动了。
至少,得确保他唯一(虽然绝不承认)的徒弟,别那么轻易就被人给拆了。
山谷依旧云雾缭绕,静谧如世外桃源。
但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已然荡开涟漪,终将引动万丈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