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白（顾晚绾）闭上双眼，强迫自己沉入那片被她刻意压抑、染满血与火的前世记忆深海。不再是泛泛的仇恨，而是精准地捕捞关于“家”的每一个细节，从她最早能记事的年纪开始，一帧一帧，不容错过。

土堡内寂静无声，只有沙漏细碎的流淌声，映衬着她颅内无声的风暴。

记忆的碎片，冰冷而锐利地浮现：

· 幼年（约四五岁）：父亲顾知远还不是后来那般沉寂。他会抱着她，指着庭院里练剑的一个少年，笑着说：“绾绾，看，哥哥厉害不？以后让哥哥保护你。”那个少年身影挺拔，收剑回身，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那是顾予深。画面模糊，但那份温暖的注视是真实的。

· 稍大（六七岁）：母亲林氏给她和哥哥同时做新衣。哥哥的衣料是沉稳的青色，她的是鲜亮的粉。哥哥总是让她先选点心，会在她被父亲训斥时悄悄替她求情。父母对哥哥要求极为严格，文武功课日日考校，稍有懈怠便是重罚。对她则宽松许多，甚至有些……放任。当时只以为是父母宠溺幼女，如今想来，那严格与放任之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泾渭分线的界限。

· 十岁左右：哥哥离家前往京郊书院住宿求学的日子变多了。每次回来，他似乎都更加沉默一分，与父亲之间隐隐有一种无声的张力。她曾无意中听到父亲书房里的低斥：“……深儿，你要记住你的身份！顾家的将来……容不得你行差踏错！”哥哥的回答听不清，但语气压抑着某种反抗。

· 十二三岁：哥哥一次休假归来，身上带着伤，不是练武的伤，更像是……刀剑之伤。她吓得哭了，追问不休。哥哥只是疲惫地摸摸她的头，低声道：“没事，绾绾，不小心摔的。”但父母对此的反应极其古怪。父亲暴怒，却又压低了声音，像是在恐惧什么，将哥哥叫进书房整整一夜。母亲则脸色苍白地搂着她，手指冰凉，喃喃道：“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那一夜之后，哥哥在家的时间更少了。

· 及笄礼前后（十五岁）：这是记忆的关键转折点。及笄礼前，哥哥回来了。他风尘仆仆，整个人气质大变，不再是少年人的温润，而是染上了风霜的冷硬。他与父亲在书房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她躲在门外，断断续续听到一些碎片：

· 哥哥（激动）：“……父亲！您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那根本不是忠君！那是……”

· 父亲（惊恐打断，压低声音）：“逆子！住口！你想害死全家吗？！”

· 哥哥（痛苦）：“……边疆……那些将士……死得不明不白……我们顾家……”

· 父亲（几乎是哀求）：“深儿，算为父求你！忘了你看到的！忘了你猜到的！为了你妹妹，为了顾家……”

· 然后是东西摔碎的声音，和哥哥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和失望的低吼。

· 及笄礼上，哥哥出现了，面色平静，却眼神空洞。他送了她一份极其名贵的礼物，却避开她的目光。礼成后不久，他便再次离家，从此……再无音讯。

· 及笄礼后至家族覆灭（十五至十七岁）：哥哥消失后，家里的气氛彻底变了。父亲迅速衰败下去，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后来变得麻木。他们对她依旧“好”，衣食无忧，却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器，一种带着恐慌的、小心翼翼的隔离。她当时沉浸在少女的愁绪和对未来的憧憬中，竟完全忽略了这诡异的气氛背后所代表的巨大恐怖。现在她才明白，那是一种知道大祸即将临头、却又无力阻止、只能绝望地等待着最后审判的窒息感。

姬无白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眼底是一片骇人的冰封。

她想起来了。

全都串起来了。

哥哥顾予深，根本不是简单的离家。他是发现了某个巨大的、足以颠覆顾家、甚至动摇国本的秘密。这个秘密很可能与边疆、军队、甚至皇帝的某项决策或隐秘有关。

他试图反抗，试图揭穿，或者至少让父亲清醒。

但顾知远选择了沉默、掩盖和妥协，为了所谓的“保全家族”，甚至不惜用她这个女儿来作为让儿子闭嘴的筹码？（“为了你妹妹”）

而哥哥的最终消失，极有可能不是自愿的。是被父亲软禁？还是被他所发现的那个秘密背后的势力灭口？或者，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的抗争，独自去了某个危险的地方，然后……

顾家的覆灭，恐怕不仅仅是功高震主那么简单。很可能，皇帝清除顾家，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彻底掩盖顾予深曾经触及的那个秘密！顾知远的懦弱和妥协，最终也没能换来家族的平安，反而加速了灭亡。

父母对她古怪的态度——那是一种深知家族罪孽（或许是对长子命运的沉默与牺牲）、又预见到末日来临、却无法对无辜幼女言明的复杂心态。有愧疚，有恐惧，有绝望，还有一种“既然注定要毁灭，不如让她在无知中快乐到最后”的可悲的保护。

“呵……”姬无白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好一个“忠君爱国”的顾家。好一个“委曲求全”的父亲。好一个“无知幸福”的她。

复仇的天平上，骤然又增添了沉重而残酷的砝码。

她不仅要向宫墙里的皇帝讨还血债，还要查明哥哥发现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最终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而她那对看似可怜的父母，在这桩惊天秘密中，又究竟扮演了多么“精彩”的角色？

“调整调查方向。”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风暴，“重点查四五年前，西北乃至北境边军所有异常调动、秘密行动、重大伤亡或失利战役，尤其是被刻意掩盖的。查同期所有可能与顾予深化名相符的军中记录、阵亡名录、失踪报告。”

“加派人手，严密监控顾知远和林氏。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梦话，每一次无声的哭泣。他们心里藏着的鬼，该拉出来见见光了。”

听风阁的机器，再次根据主人的意志，调整了方向，向着更深的黑暗与隐秘，挖掘而去。这一次，目标直指帝国边疆的疮疤和顾家血亲之间那最不堪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