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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光标还在闪烁。我把嘴唇咬得发疼,文档第一段已经删改七次。那些被删除的文字像碎纸片,在脑海里飘得到处都是。
"林晓冉?"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印。
"这个数据对比......"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有些发涩,"需要补充更多用户画像分析。"
王姐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眼下的青影更深了。她推过来一份打印材料:"市场部给的竞品分析,你们组那份太单薄。"
茶水间的饮水机发出咕咚声。我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看着白雾在镜面升起。补口红时发现睫毛膏结块了,眼尾那道红痕怎么擦都还在。实习生们在走廊转角嬉笑,奶茶香气混着香水味涌进来。我转身时撞到门框,唇釉在嘴角抹歪了。
洗手间隔间门锁扣发出轻响。眼泪砸在马桶座圈上,溅起细小的水珠。我想起高中时躲在教室后偷看顾海天的自己,想起他靠在我肩上听歌时的温度,想起摄影展那天他塞进我口袋的药片。
周婷的电话又来了。这次我按掉,把手机倒扣在办公桌上。会议记录纸上洇开墨团,形状像我们曾在美术课上画的情侣标记。
下班回家时雨停了。打开电脑,新建文档的快捷键意外流畅。光标停在《错过的春天》标题下,一闪一闪。键盘敲击声混着窗外渐歇的雨声,第一段写完时,删除键已经按了七次。写到"有些回声不该被听见"时,泪水在回车键旁晕开。我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文档字数突破一千,保存键按下瞬间,三年前作文本上的批注浮现在眼前。屏幕蓝光映出眼角泪痕,嘴角却扬起陌生又熟悉的弧度。我终于懂得,有些故事不该由别人书写。
我盯着屏幕上的文档标题,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雨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空调外机在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手机突然震动,周婷发来消息:"刚听说顾海天要出版那本小说?"
凌晨两点十七分,公司整层只剩我这排顶灯还亮着。中央空调发出轻微嗡鸣,吹得后颈一阵凉。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文档第一页写了删、删了写,始终停留在1327字。
咖啡杯底沉着最后一口冷渣,尝起来比往常更苦。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陌生号码弹出一条消息:"感谢你曾喜欢过我。"我攥着手机的手指发颤,这不是顾海天的号码,但我知道是谁。
关掉手机时,顶灯忽然闪了两下。我猛地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饮水机的荧光绿数字跳到00:17,走廊尽头的应急灯泛着诡异的蓝光。便利店收银员打着哈欠递来最后一个热包子,玻璃门开合带进一阵冷风。
回到工位时路灯在积水里拉出长长的光痕,像极了摄影展那天。咖啡泼洒在键盘缝隙的瞬间,我手忙脚乱去擦,指尖碰到文档保存时间——03:44。
我盯着屏幕最上方的标题栏,喉头突然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敲击键盘,一行字慢慢浮现:"高二那年,我缩在教室后排,假装没看见他朝我走来的身影。"
删除键咔哒作响,我又一次清空了这段话。保温杯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我扯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铁盒边角从包包里探出头,但我没有打开的冲动。
地铁末班车呼啸而过的震动传来时,我正写到操场跑道那段。手指悬空三分钟,最终敲下:"他靠在我肩上听歌时的温度,现在想来竟有些陌生。"
天快亮时我走出大楼,晨雾裹着露水漫上来。我裹紧风衣,沿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母校旧址。围墙内推土机轰鸣,我却仿佛听见当年广播操的音乐。拐角处有人晨跑经过,运动手表亮着淡蓝色荧光。
"晓冉?"
李老师放缓脚步,鬓角汗珠在晨光里泛着微光。他穿着深灰运动服,手里拎着保温杯:"这么早就来这儿?"
我没说话,目光落在校门口残破的牌匾上。推土机正在拆除图书馆,尘土飞扬中,我似乎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抱着作文本跑过长廊。
"昨天听说顾海天要出书。"李老师拧开杯盖,热气氤氲而上,"他说那个影子女孩的故事值得被看见。"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最遗憾的,是当年没看清自己的心。"
我握紧装着U盘的口袋,塑料纸发出沙沙声。远处工地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惊飞一群麻雀。
出版社在城南新商业区。电梯上升时,我的倒影在镜面墙上晃动。编辑桌上的马克杯印着"讲好故事的人",他递来的电子样章还带着打印余温。
"这是他的初稿。"他指着其中一段,"你看这里......"
我看见"执着又可怜的影子女孩"几个字,指甲立刻掐进掌心。纸张撕裂的脆响突兀响起,编辑愣住了。我从中间撕开稿件,动作干脆利落。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像极了大二那年我删掉他联系方式时飘落的雪。
"我要写的,是真实的我。"我把自己的文稿留在桌上,转身时听到他说:"他可能想..."
街道梧桐树刚抽出新芽,枯枝落在肩头。出版社旋转门映出我走向阳光的侧影。手机震动从风衣内袋传来,周婷备注名在屏幕上闪烁。我按下静音键,远处教堂钟声恰好响起。
风卷起脚下纸屑,一片写着"错位的青春"。
雨又下了起来。我站在屋檐下等车,雨水顺着瓦片滴落在脚边。身后书店橱窗里摆着顾海天的新书,封面上是熟悉的铅笔素描——分明是我高中时用的那个帆布书包。
店员走出来撑伞,伞骨碰到了我的肩膀。我往后退了半步,撞到一个提着咖啡的年轻人。棕色液体溅在他白衬衫上,他连声道歉。我摇摇头,继续盯着橱窗里的书。
"您认识他吗?"年轻人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他指了指封面:"这位作家,我看你们刚才的表情很特别。"
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溪,把我和那个书包隔成两个世界。我想起高三那年,我在这个书店给他挑生日礼物时,他也这样站在我身后。
"只是读者。"我低声说,转身走进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