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卷着碎浪,拍在破旧的竹编鱼篓上,溅起的水珠顺着篓缝渗进去,打湿了篓中裹着婴孩的粗布。
那婴孩约莫半岁大,裹在粗布里的身子只比鱼篓宽出一点,可一双眸子却生得异于常人。
不是寻常婴孩的澄澈黑亮,竟是淬了血似的红,像深海里罕见的红琉璃,剔透中裹着与年纪不符的疏离。
哪怕海浪晃得鱼篓不停打转,她的目光流转间,仍带着几分冷冽锋芒,仿佛不是待哺的婴孩,而是俯瞰洋流的旁观者,又或是蛰伏着等待猎物的顶级猎食者。
鱼篓在洋流里不知漂了多久。
从潮涨到潮落,从晨雾漫到夜星垂。
篓里的婴孩似是不知冷饿,既不哭闹,也不蜷缩,只偶尔在飞鱼掠过篓沿时,伸出细弱的小手去抓,指尖刚碰到鱼鳍的凉,飞鱼便摆尾扎进海里,只留一圈涟漪。
她也不气馁,收回手蜷回胸前,红瞳里依旧是那片不变的蓝,没半点波澜。
直到某个黎明,鱼肚白刚漫过海平面时,鱼篓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顶了一下。
月折抬眼望出去,先看见一截沾着海草的船桨,再往上,是张晒得黝黑的脸,额角挂着汗珠,顺着脸颊滑进下巴的胡茬里。
一双眼睛正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她。
“欸!阿伯!你看这是啥!”
他终于喊出声,声音里带着颤,手还指着鱼篓,不敢往前挪半步。
很快,三四个穿着蓑衣的身影从窄船的另一头挤过来。
老渔民拄着船桨蹲下身,先试探着碰了碰鱼篓的竹篾,确认没有危险,才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几人七手八脚地扯着篓子边缘的绳子,把竹篓拖上了船,船板被压得晃了晃,有人赶紧扶住船舷。
竹篓刚放稳,有人就发现了篓底压着的麻纸,赶紧捡起来,借着刚冒头的天光辨认。
纸上的墨字被海水浸得有些模糊,却还能看清是“月折”两个字。
念出名字的瞬间,那人无意间扫过婴孩的眼睛,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麻纸差点掉在船上。
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红得像要渗出血来,却又亮得吓人。
船上静了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按渔村的规矩,海里漂来的不明东西该立刻丢回去,尤其长着异瞳的婴孩,老人们总说“带晦气”,会给渔村招灾。
可此刻,没人说“丢回海里”,也没人说“不吉利”。
几个渔民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都带着犹豫,又藏着点不忍。
最后是老阿伯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指轻轻摸了摸月折的脸颊,指尖的老茧蹭过她的皮肤,她竟没躲。
“先带回去。”
这个婴儿在海上漂了这么久,就凭这个快散架的竹编鱼篓,怎么可能让她活下来?
而且他总有种预感,这个红瞳的婴孩,或许能改变现在渔村的状况。
……
渔船往回划时,桨叶划破晨雾。
老阿伯一直蹲在竹篓边,粗糙的手掌悬在半空,半天没敢落下。
月折细弱的手腕从粗布里露出来,皮肤泛着淡淡的青,指腹擦过时,能清晰摸到骨骼的轮廓。
“这孩子,怕是在海里受了不少罪。”
他低声叹着,目光往下落,落在篓底浸着水的竹篾上。
那些缝隙比想象中大,指尖能轻易穿过去,可篓里的粗布除了边缘沾了些盐粒,竟没怎么湿透,像是有层看不见的膜挡着海水。
老阿伯伸手碰了碰粗布,指尖只沾到一丝凉意,再往篓外摸,竹篾却是刺骨的湿冷,还透着浓得化不开的海水腥气。
他心里疑窦更深,却没再多说,只把自己的蓑衣往竹篓边挪了挪,挡住迎面来的海风。
船近渔村时,岸边的狗先吠了起来。
几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正蹲在礁石上捡小海螺,听见狗叫都抬头望,看清船上人影时,都停下了手,直起身子往海边凑。
等渔船靠岸,年轻渔民阿勇刚把竹篓抱起来,就被围了个圈。
竹篓的缝隙里漏出半缕灰扑扑的粗布,有人伸着脖子往前探,声音里满是好奇道:“阿勇,这篓里装的啥?瞧着沉甸甸的。”
阿勇张了张嘴,刚要说出“孩子”两个字,手腕就被老阿伯猛地拽了拽,那力道不小,掐得他手腕发疼。
老阿伯从阿勇手里接过竹篓,臂弯往怀里紧了紧,转身就往自己家走,声音压得低却很清楚。
“是个孩子,海上漂来的,先放我家。”
“孩子?”人群里立刻起了骚动,有人往前挤了挤,声音里带着怯意,“是不是……是不是有啥不一样的?”
渔村靠海吃海,最忌讳海里漂来的“异数”,早年间有渔民捡过带彩色花纹的贝壳,后来家里渔船触了礁,便传成了“海怪作祟”,从此没人再敢碰海里来的不明物件。
有人眼尖,从竹篓缝隙里瞥见了那抹猩红,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
“哎哟!这眼睛……是红的!”
议论声一下子大了,有说“不吉利”的,有劝“赶紧丢回海里”的,还有人小声嘀咕“要招灾”。
老阿伯却头也不回,脚步反而更快了,像是怕慢一步,这孩子就要被人抢去丢进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