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处

安迷修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斑驳的墙面上，钝痛顺着脊椎爬上来。雷狮的笑声从头顶炸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怎么？怕了？”他伸手拽住安迷修的前襟，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布料，“刚才冲得比谁都猛，现在装什么乖？”

安迷修攥紧拳头，指节抵着雷狮胸口，却在触到那层薄薄的衬衫下温热的皮肤时，突然泄了力。月光从巷口斜切进来，在雷狮锁骨处投下道锋利的阴影，睫毛上还沾着刚才打架蹭到的灰尘，像只刚闯完祸的野猫。

“放手。”安迷修咬着牙说，却没推开他。剑穗垂在身侧，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蹭过手背时带着点痒。

雷狮反而得寸进尺地俯身，呼吸扫过安迷修耳尖：“不放。”声音里的笑意浸着水汽，“刚才谁举着剑冲过来，喊着‘不准欺负雷狮’的？嗯？”

巷尾的垃圾桶被夜风撞得哐当响，远处传来醉汉的呓语。安迷修突然注意到雷狮袖口破了道口子，露出的小臂上有块新鲜的擦伤，血珠正慢慢渗出来——是刚才那群混混挥铁棍时，雷狮把他往身后拽的瞬间，自己硬生生挨了一下。

“疯子。”安迷修低声骂，却抬手按住雷狮后颈，把他往自己这边按了按。指尖穿过他汗湿的黑发，触到发烫的皮肤，像触到团烧得正旺的火。剑还别在腰间，此刻却觉得那沉甸甸的重量，远不及掌心传来的温度灼人。

雷狮闷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过来，震得安迷修耳膜发痒。“彼此彼此。”他低头，鼻尖蹭过安迷修发烫的耳垂，“再说了——”

话音被突然响起的警笛声截断。雷狮眼疾手快地拽着安迷修拐进旁边的窄巷，后背贴在潮湿的砖墙上，安迷修被他圈在臂弯里，能听见他心脏跳得比警笛还急，像要撞碎这方狭窄的天地。

“跑吗？”安迷修问，声音有点抖。剑鞘硌在两人中间，却莫名觉得这距离近得让人发慌。

雷狮却突然低头，在他唇角啄了下，像偷食的鸟雀。“不跑。”他看着安迷修的眼睛，眼底的光比警灯还亮，“反正栽在你手里，认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他却笑得更欢，伸手擦掉安迷修嘴角的血痕——是刚才被混混推搡时蹭到的，指尖带着点粗糙的茧，擦过皮肤时像有电流窜过。“喂，安迷修，”他忽然正经起来，声音压得很低，“下次打架记得喊我，别自己扛着。”

安迷修别过脸，耳尖红得要滴血，却在雷狮转身要融进巷口阴影时，抓住了他的手腕。雷狮愣了愣，回头看他，月光刚好落在他眼里，盛着半罐碎星，比他偷藏在海盗船上的宝石还亮。

“蠢死了。”安迷修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伤口……算了，跟我来。”

他拽着雷狮往更深的巷子里跑，剑穗扫过雷狮手背，带着点麻痒。雷狮的笑声撞在砖墙上，碎成一片甜，混着夜风里的尘土气，竟也不难闻。两人交缠的衣角被风掀起，把渐远的警笛声抛在身后，像抛掉段不值一提的旧时光。

安迷修的住处就在巷子尽头的老楼里，是间带阁楼的小屋，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他把雷狮拽进浴室，反手锁上门，转身时撞进对方怀里——雷狮不知何时靠得这样近，呼吸混着水汽扑在脸上。

“想干嘛？”雷狮挑眉，故意往他耳边凑了凑，“锁门？安迷修你胆子大了啊。”

“闭嘴。”安迷修红着脸推开他，从药箱里翻出碘伏和棉签，“伸手。”

雷狮乖乖伸出胳膊，擦伤比刚才看着更明显些，血珠凝在伤口边缘，看着有点吓人。安迷修蘸了碘伏的棉签刚碰到皮肤，雷狮就“嘶”了一声，故意往他怀里缩了缩：“疼。”

“活该。”安迷修嘴上骂着，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棉签擦过伤口时格外小心，“谁让你逞英雄？”

“那不是怕你受伤吗？”雷狮哼了声，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某人刚才举着剑冲过来的时候，可比我凶多了，活像只炸毛的猫。”

安迷修的动作顿了顿，棉签上的碘伏滴落在雷狮手腕上，晕开一小片黄渍。他想起刚才那群人围上来时，雷狮明明能自己脱身，却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他举着剑喊出那句“不准欺负雷狮”——现在想来，这人怕是早就算准了他会来。

“算计我？”安迷修抬眼瞪他，却没什么气势，眼底的红反而像染上的胭脂。

雷狮低笑出声，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哪敢算计骑士大人。”他指尖划过安迷修额角，擦掉块蹭到的灰尘，“只是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浴室的灯是暖黄色的，照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悠。安迷修低头缠着纱布，忽然听见雷狮说：“其实刚才……我能打赢的。”

“我知道。”安迷修把纱布系成个笨拙的结，“但我不想你受伤。”

话音刚落，他就被雷狮按在了瓷砖墙上。水汽氤氲里，雷狮的眼神格外认真，比他指挥海盗团时还专注。“安迷修，”他说，“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比打赢十场架还让人高兴。”

安迷修的心跳又乱了，刚想开口，就被雷狮捏住下巴。这次不是偷吻，是带着点试探的、轻轻的碰，像蝴蝶停在花瓣上，稍纵即逝。

“我……”安迷修张了张嘴，却被雷狮用指腹按住嘴唇。

“嘘。”雷狮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别说。我知道。”

他知道安迷修藏在骑士道背后的在意，知道他画在笔记本角落里的小狮子，知道他每次嘴上骂着“海盗”，却总在雨天给他留着门。就像安迷修也知道，雷狮那些看似散漫的玩笑里藏着的认真，知道他偷偷往自己剑鞘里塞的糖，知道他每次嘴上说着“麻烦”，却总在他需要时出现。

浴室的水滴落在瓷砖上，叮咚作响，像在数着两人没说出口的话。安迷修看着雷狮近在咫尺的眼睛，忽然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雷狮，”他说，声音带着点水汽的湿意，“下次……别再受伤了。”

雷狮笑了，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比刚才的更轻，却更烫。“好。”

窗外的月光透过浴室的小窗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安迷修的剑还靠在门外，雷狮的头巾搭在洗手台上，此刻却没人想起那些身份带来的对立——在这间小小的浴室里，没有海盗，没有骑士，只有两个少年，抱着彼此，像抱住了全世界的光。

后来雷狮赖在安迷修家里不走，抢了他的床，把他挤到沙发上。安迷修半夜被冻醒，摸黑往床边走，刚想把被子拽过来，就被人一把拉进怀里。

“冷了？”雷狮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把被子往他身上裹了裹，“早就让你上来了。”

安迷修挣扎了两下，没挣开，索性也就不动了。后背贴着雷狮的胸口，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像海浪拍在礁石上，让人安心。

“雷狮，”安迷修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开口，“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违背骑士道？”

雷狮在他颈窝蹭了蹭，呼吸带着暖意：“管他什么道，老子开心就好。”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安迷修，别想那么多。”

安迷修没再说话，闭上眼时，闻到雷狮发间的海腥味，混着自己身上的皂角香，意外地和谐。他想，或许骑士道里，也该加一条“可以为在意的人破例”才对。

夜色渐深，老楼里的鼾声、远处的狗吠，都成了温柔的背景音。床上的两人睡得很沉，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镀了层银，把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悄悄藏进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