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克强驾驶着那辆略显陈旧的警车，穿梭在午后略显拥挤的城市街道上。阳光透过挡风玻璃，在他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今天的心情原本带着几分期待——局里分配了两名新警员，由他负责接应并初步指导。这对于从事刑警工作多年的他来说，既是任务，也带着一种传承的意味。他甚至在出发前特意整理了仪容，试图给新人留下一个虽严厉却不失亲切的第一印象。
然而，刑警的工作从来不由人计划。车载电台的常规通讯声之外，他的私人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胡刚——他多年的老友、重案四组的骨干。他们曾一同在警校学习，毕业后又一同在无数个案件里出生入死，感情深厚非同一般。可今天，胡刚的声音却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只剩下急促甚至恐慌：“老曾……龙堂洗浴中心……快！快过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电话戛然而止。曾克强的心猛地一沉。他了解胡刚，不是天塌下来的事情，绝不会让他用这种语气求救。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调转车头，拉响警笛，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朝着龙堂洗浴中心的方向疾驰而去。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仿佛模糊成了流动的色彩，他的脑中飞速闪过各种不祥的猜测。
龙堂洗浴中心是一栋略显老旧的四层建筑，门口挂着霓虹灯招牌，即使在白天也透着一股暧昧俗艳的气息。曾克强的车几乎是漂移着甩进门口的停车区，轮胎擦着路肩停下。他推开车门，脚步还未站稳，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重物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就从上方传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四楼一扇破碎的玻璃窗后，一个身影急速下坠。那个身影穿着他熟悉的、胡刚常穿的那件棕色夹克。曾克强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如同断线的木偶，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决绝的弧线，然后沉重地、沉闷地砸落在离他不过十几米远的水泥地上。
“砰——！”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曾克强耳边爆开，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整个世界瞬间失声，所有的背景噪音都被过滤，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
“胡刚！！！”一声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那个摔落在血泊中的身体旁。那张几分钟前还在通过电话的脸，此刻已面目全非，生命的气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曾克强跪倒在地，双手颤抖，想要触碰，却又害怕造成更大的伤害，最终只能无力地悬在半空。
就在这极致的震惊和悲痛几乎要将他淹没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洗浴中心门口的石柱旁，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色惨白如纸，一双大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骇人的一幕抽离。他认得这个孩子——那是胡刚的独子，胡亮。
孩子显然目睹了父亲坠楼的全程。巨大的创伤让他呆立原地，像一尊被吓傻的小雕塑。
“亮亮……”曾克强强忍着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呼唤。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这里还有孩子，还有需要保护的现场。
现场很快被赶来的同事封锁。警笛长鸣，红灯闪烁，打破了街道平日虚假的平静。曾克强将吓坏的胡亮紧紧搂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再看那惨烈的场景，自己的视线却死死盯着那扇四楼破碎的窗口，目光锐利得像要刺穿玻璃，看清里面隐藏的罪恶。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重得令人窒息。灯光惨白，照在每个人苍白而沉重的脸上。胡刚的妻子谷莉在女警的搀扶下赶到，她原本温婉的脸庞因巨大的噩耗而扭曲，身体软得像一摊泥，只能依靠着别人才能勉强站立。哭泣声压抑而破碎，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每一声都敲打在在场所有警察的心上。
组长郑一民和曾克强一左一右扶住几乎昏厥的谷莉。郑一民声音低沉，尽力安抚着家属的情绪，说着“节哀”、“我们一定查明真相”这类在巨大悲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却又必须说出的话。曾克强站在一旁，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像铁块一样硬。他看着悲痛欲绝的战友遗孀，又想到柱子旁那个被吓呆的孩子，一股灼热的怒火从心底最深处轰然窜起，几乎要将他烧毁。他最好的兄弟，绝不可能自杀！这背后一定有什么！
“老曾，”郑一民处理完家属那边，走过来，面色凝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严大队指示，胡刚的案子……你需要回避。”
“什么？！”曾克强猛地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郑一民，仿佛没听清他的话，“回避？为什么？死的的是胡刚！是我过命的兄弟！你让我回避？”
“这是规定，也是为你好。”郑一民试图保持冷静，语气却同样沉重，“情绪会影响判断。我们必须保证调查的绝对客观。”
“去他妈的规定！”曾克强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他低吼着，额头上青筋暴起，“那是胡刚！没人比我更想抓住害他的混蛋！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老郑，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谁的意思？严大队为什么单单把我排除在外？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走廊里，两个并肩作战多年的老战友、上下级，因为这一纸回避令，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冲突。曾克强的愤怒、不解、悲伤，像火山一样喷发。郑一民理解他的痛苦，却必须执行命令，两人之间的空气紧张得几乎要迸出火花。
就在曾克强因胡刚之死而陷入痛苦和愤怒的漩涡时，另一条战线上的行动也在同步进行。
城西一个老旧小区里，空气闷热而粘稠。江汉蹲守在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里，替换下了已经连续监视了盗车集团头目杨平及其情妇薛雅兰两天一夜的季洁。车窗开了一条小缝，远处楼下麻将馆的喧闹声和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隐约可闻。
季洁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她利落地跳下面包车，动作依旧干脆，但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看了一眼时间，想起了曾克强之前的嘱托——他临时有急事，拜托她去接两名今天报到的新警员。
想到新人，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季然。她们姐妹俩的关系，就像这座城市总是纠缠不清的电线，混乱又疏离。上次不欢而散的争吵似乎就在昨天。她叹了口气，试图将家事的烦扰暂时抛诸脑后。接着，她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未婚夫陆建华发来的几条短信，询问今晚约会的时间。她犹豫了一下，指尖飞快地打字回复：“临时有任务，替我接下季然，约会改期吧，抱歉。”发出这条信息时，她心里掠过一丝歉疚，但警察的工作性质如此，陆建华应该能理解……吧？
接到新警员黄涛和白羚时，季洁迅速切换到了职业状态。两个年轻人，脸上还带着刚从警校毕业的青涩和跃跃欲试的兴奋。黄涛身材高壮，眼神里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头；白羚则显得机灵俏皮，观察力似乎很敏锐。季洁简单交代了几句纪律和要求，便带着他们直接投入了工作——继续监视杨平。
然而，新人的第一次实战总是伴随着风险。或许是急于证明自己，或许是判断失误，在一次看似寻常的跟踪中，黄涛和白羚过于贴近目标，险些被狡猾的杨平察觉，导致整个监视行动差点暴露。幸亏季洁经验老道，在远处及时发现情况不对，用紧急通讯方式将他们斥退，才避免了打草惊蛇的严重后果。
回到据点，季洁的脸色冷得像冰。她将两个新人狠狠训斥了一顿，言辞犀利，毫不留情面，说得黄涛和白羚满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但在向组长郑一民汇报时，季洁却语气平淡地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是我指挥不到位，对新人的情况预判不足。我会加强指导。”她深知，保护新人的锐气和积极性同样重要，挫折后的成长需要空间，而责任，应该由她这样的老刑警来扛。
经过连日不休不眠的轮班蹲守，搜集证据，时机终于成熟。收网行动在凌晨展开。刑警队员们如神兵天降，冲进了杨平和薛雅兰藏匿的窝点。行动中发生了短暂的激烈搏斗，黄涛和白羚这次表现出色，两人相互配合，果断勇敢，最终成功地将主要嫌犯杨平制服铐住。虽然白羚在抓捕过程中手臂被擦伤，但她脸上却洋溢着完成任务后的兴奋和自豪。
案件告一段落，办公室里难得的有了片刻轻松的气氛。郑一民表扬了两位新人的进步。趁着这个机会，季洁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郑一民面前。
“郑组，”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郑重，“杨平这案子也结了。我想……申请调换内勤岗位。”
郑一民惊讶地抬起头，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投来疑惑的目光。季洁是队里的骨干，身手好，脑子活，一直是外勤的一把好手。
季洁避开众人疑惑的目光，低声解释，语气尽量自然：“我……我也差不多该考虑个人问题了。陆建华催得急，家里也希望我稳定点。”她试图用一个即将结婚的女人的常态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复杂情绪。这个决定，既有对未婚夫的承诺，或许也有一丝对长期奔波疲惫的外勤生活的倦怠，甚至可能还隐藏着一点想要修复与妹妹关系的期望——如果工作清闲一些，或许能有更多时间处理家事。
郑一民看着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吧，你的申请我收到了，会向上反映。不过季洁，队里真的很需要你这样的老手。”
“谢谢组长。”季洁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如释重负，也有些难以言明的落寞。
深夜，季洁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公寓楼。一天的奔波、新人的莽撞、抓捕的紧张，以及提出调岗申请后的微妙心情，让她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她只想立刻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钥匙轻轻插入锁孔，转动。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陌生的、不属于她也不属于陆建华的气息——一种甜腻的香水味。
她疑惑地蹙起眉，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伸出手，颤抖地推开那扇门。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床上熟睡的两个人。
她的未婚夫陆建华，和她一直关系疏离、试图想去弥补的亲妹妹季然，正相拥而眠，睡颜安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季洁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瞬间僵立在门口，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碎裂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映照着那两张她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脸。
她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坚持、对未来的规划、对家庭的微弱期望……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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