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一道漆黑的流星，决绝地撕裂仙境的云层，向着下方茫无边际的虚空俯冲。不再是罗丽，至少不再是那个会笑会哭、会为了一朵花欣喜、为了一个人心碎的罗丽。她是被强行注入冰冷意志的容器，心口那搏动的黑暗漩涡就是她的引擎，她的罗盘，指引着毁灭的航向。

金离瞳的金光紧随其后，几乎要咬上那黑暗的尾焰，却始终隔着一层令人绝望的无形壁障。他嘶吼着罗丽的名字，声音被狂暴的气流撕碎。他能感觉到，前面那个身影每一次心跳，都泵出冰冷的、属于水王子却又更加死寂的黑暗力量，那力量在排斥他，在将他推开，更在无情地冲刷消磨着那身体里可能残存的、属于罗丽本身的任何意识。

更后方，水清漓的状态诡异。他被抽离了部分暗黑本源，暴虐狂怒稍退，但那双眸子依旧是一片蒙昧的血红，只是其中多了空洞与迷茫。他被前方那同源的力量牵引着，本能地追逐，像迷失的航船被黑暗中的灯塔——哪怕那灯塔指引的是礁石——所吸引。颜爵、灵公主等人紧紧缀着，每一个都心神紧绷，他们不知道罗丽要去哪里，更不知道世王那句“引路”究竟意味着什么，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颗心脏。

曼多拉扶着辛灵，速度最慢，她肩头的黑色纹路因为靠近水清漓和前方罗丽心口的黑暗源点而隐隐发烫，带来阵阵蚀骨的寒意与低语般的嘶鸣。她看着那道一往无前的黑光，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穿越飘渺的云层，掠过支离破碎的浮岛，下方不再是仙境熟悉的景致，而是逐渐变得荒芜、古老。空间的规则在这里显得紊乱，偶尔有扭曲的光带无声滑过，带来短暂的晕眩感。

终于，罗丽的速度毫无征兆地减缓。

她悬浮在一片巨大的、死寂的废墟之上。那似乎是一座古老神殿的残骸，巨大的石柱断裂倾颓，刻满了无法辨认的古老符文，大多已被岁月和某种暴力侵蚀磨灭。中央是一片相对完整的圆形广场，地面由一种暗沉的、不再反光的金属铺就，上面勾勒着巨大而复杂的凹槽，像是干涸了亿万年的血脉网络。

这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连风到了这里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只有一种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与虚无。

罗丽停在了广场的正中央。她周身缭绕的黑暗仙力渐渐平息下来，如同归巢的毒蛇，盘踞在她心口那缓慢而有力搏动的漆黑漩涡周围。她低着头，黑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脸庞，一动不动。

金离瞳猛地停在她身后不远处，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又看向仿佛陷入沉睡的罗丽。“罗丽？”他试探着呼唤，声音在这绝对寂静中显得异常突兀。

水清漓也停了下来，悬浮在不远处，血红的眸子茫然地扫视着这片废墟，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微弱的、被触动了的痕迹，像沉入深海的石子，未能激起波澜，却确实触碰到了底部的泥沙。

颜爵等人相继赶到，落在广场边缘，皆被这片遗迹所蕴含的古老与死寂所震慑。

“这里是……什么地方？”毒夕绯蹙眉，她感知不到任何毒素的存在，只有纯粹的、冰冷的空无。

灵公主指尖的生命之光在这里显得格外微弱，她摇了摇头：“我从不知道仙境还有这样的地方……像是被彻底遗忘，连时间都放弃了这里。”

颜爵面色凝重地打量着地面那些巨大的凹槽图案，墨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些痕迹……很古老，比灵犀阁的历史还要古老……它们似乎……在汲取着什么，或者曾经输送过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

广场正中央，罗丽心口处那漆黑的漩涡，猛地亮了起来！

不是光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吞噬光线的黑暗脉冲！那脉冲以她的心脏为中心，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顺着地面那些巨大的、干涸的凹槽图案，急速蔓延开来！

嗡——

整个废墟广场发出了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那些古老冰冷的金属凹槽，像是被突然注入了无形的能量，一个接一个地微弱亮起，浮现出与罗丽心口漩涡同源的漆黑纹路！

“她在激活这里的什么东西！”金离瞳骇然，想要冲上前阻止罗丽，却被那骤然增强的、从整个广场弥漫开来的排斥力场狠狠推开！

嗡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广场中央，罗丽脚下的位置，那些复杂的凹槽图案开始旋转、组合，形成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复杂的巨大阵图！阵图的中心，正对着罗丽心口！

她终于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是纯粹的、没有眼白的漆黑。她张开双臂，仿佛在迎接什么。

心口处的黑暗脉冲达到了顶峰！

一道粗壮的、凝实的黑色光柱，猛地从她心口的漩涡中喷薄而出，冲天而起！

几乎在同一时刻，广场的阵图与之呼应，一道同样漆黑的光柱从地面爆发，与来自她心口的光柱在半空中交汇、融合，然后变得更加粗壮、更加恐怖，径直射向这片死寂废墟上空那虚无的天顶！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恐怖的黑色光柱在达到某个临界点后，仿佛撞在了一层无形的壁垒上。光柱的顶端无声地扩散、摊开，像墨汁滴入清水，开始缓慢地、却不可逆转地渲染、侵蚀那片虚无的空间！

一个巨大的、旋转的黑色漩涡，在天顶缓缓成型。

那漩涡深不见底，核心处是比周围更加深邃的黑暗，隐约可见其中有无数的星辰寂灭又重生，有文明的残骸沉浮，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冰冷与死寂的气息。它不像是一个通道，更像是一只缓缓睁开的、漠然俯视众生的巨眼。

一股远超禁忌之地边缘感受过的、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无可抗拒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从那缓缓成型的黑色漩涡中倾泻而下！

噗通！

实力稍弱的舒言第一个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时间法术的表盘在他身后浮现，却布满了裂痕。

曼多拉闷哼一声，镜光破碎，几乎扶不住辛灵。

颜爵、毒夕绯、灵公主也齐齐色变，不得不全力运转仙力才能勉强在这威压下站立，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

金离瞳被那威压逼得连连后退，黄金熔炉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他死死盯着空中那巨大的黑色漩涡，又看向光柱源头那个仿佛献祭般的身影，发出了绝望的嘶吼：“罗丽！停下！快停下啊！”

水清漓悬浮在原地，仰头看着那黑色的漩涡，血红的眸子剧烈波动着，那里面倒映出的黑暗，似乎与他体内的暗黑之力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共鸣。他脸上露出极度痛苦与挣扎的神色，仿佛有什么被封印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而罗丽，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她心口的黑暗光柱依旧稳定地输出着，连接着天顶那不断扩大的死亡之眼。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更多清晰的、与地面凹槽同源的黑色符文，仿佛她正在被这个古老的阵法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

世王让她引路。

她引来了。

通往……未知终极毁灭的“门”，正在洞开。

那扇“门”后，有什么东西，正在“看”过来。

冰冷，漠然，贪婪。

九天之上，禁忌之地。

世王合拢的巨掌中，那缕凝实的金色残魂似乎感应到了下方那扇“门”的洞开，以及“门”后传来的、同源却更加混沌庞大的气息，轻轻地、欢快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归家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