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威压不再是空气的凝滞，而是变成了有生命的、充满恶意的活物。它钻进每一个毛孔，挤压着骨骼，凝固着血液，更试图将灵魂都撕扯出来，扔进头顶那缓缓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里碾碎。

舒言已经无法跪稳，趴伏在地，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时间表盘的虚影在他背上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曼多拉半跪着，镜之力破碎后又艰难重组，如同风中残烛，肩头的黑色纹路活了过来般扭动，带来一阵阵冰刺骨髓的剧痛和模糊的、充满毁灭低语的幻听。辛灵靠在她身边，脸色灰败，发簪魔杖的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颜爵手中的折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墨色的仙力被压缩在周身寸许，死死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侵蚀。毒夕绯周身的毒雾被那纯粹的死寂威压逼得倒卷回来，腐蚀着她自己的袍袖，她却无暇顾及。灵公主的生命之光被压缩到极致，像一颗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微弱星辰，她眼中的惊骇已然变成了某种绝望的明悟。

“这……这不仅仅是威压……”灵公主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置信，“它在……抽取……抽取一切‘生’的概念！”

金离瞳的黄金熔炉在体外疯狂旋转，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璀璨的金光被压迫得只能护住他自己和身前一小片区域，他试图再次冲向罗丽，但那从整个广场弥漫开来的力场和头顶漩涡的双重压制，让他如同陷入最粘稠的金属泥沼，每前进一寸都艰难万分。

“罗丽！醒来！”他嘶吼着，声音却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罗丽悬浮在黑色光柱中，对这一切毫无反应。她心口喷涌的黑暗能量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因为下方古老阵图的共鸣加持，变得更加磅礴。皮肤上浮现的黑色符文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她正在从一个独立的个体，转变为这个巨大毁灭装置的一个零件，一个活体能源核心。

而水清漓——

他悬浮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状态极其诡异。那倾泻而下的、源自“门”后的纯粹毁灭威压，并没有像压制其他人那样压制他，反而……像是在冲刷他，洗涤他。

他周身的暗黑水息不再狂躁攻击，而是变得内敛、驯服，如同朝拜般向着头顶漩涡的方向微微起伏。他脸上痛苦挣扎的神色逐渐平复，血红的眸子依旧骇人，却褪去了疯狂，染上了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空洞。他微微仰着头，仿佛在倾听，在接收。

那扇“门”后传来的，是比他体内暗海之力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东西。是同源的力量始祖。

“……归来……”

一声叹息，或者说更像是一段无序的、冰冷的能量波动，直接从“门”后的黑暗深处传来，砸在所有人的灵魂上。

这不是世王的声音。这声音更加混沌，更加原始，不带任何情绪，却蕴含着让星辰熄寂、让万物归零的绝对意志。

这声波动 primarily 针对的，是水清漓。

水清漓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那点残存的、属于“水王子”的迷茫彻底消散，被纯粹的、漠然的黑暗所取代。他缓缓低下头，目光扫过下方艰难抵抗的众人，那眼神，与“门”后那双漠然俯视的“眼睛”，再无区别。

他被同化了。被召唤了。

而另一股更加细微、却更加尖锐的波动，则精准地刺向光柱中的罗丽，或者说，刺向她心口那颗黑暗搏动的心脏。

“……钥匙……”

“……共鸣……”

罗丽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眶对准了下方苦苦支撑的金离瞳！

她一直垂着的、已然被黑色符文覆盖的右手，缓缓抬起。心口的光柱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有一股更加凝练的黑暗能量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在她掌心凝聚成一柄不断扭曲变形、散发着不祥吸力的黑暗之刃。

那刃尖，对准了金离瞳。

不，更准确地说，是对准了金离瞳体内那黄金熔炉的核心——他那颗由金属与情感凝聚的、同样伤痕累累的黄金之心！

“金……离……瞳……”

罗丽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原本的清丽，也不是疯狂的嘶哑，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多重诡异回音的合成声线，像是亿万亡魂的低语糅合在一起。

“你的心……” “……为她而痛？” “……无用之物。” “……归……于……寂……灭……”

最后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

她手臂挥落！

那柄黑暗之刃脱离她的手掌，无声无息地穿越了那粘稠的力场威压，仿佛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维度，瞬间就出现在了金离瞳的胸前，直刺而下！

快！快到超越了思维！

“什么？！”金离瞳只来得及生出这个念头，黄金熔炉的本能防御自行激发到极致，璀璨的金光试图凝固身前的空间！

嗤——！

没有剧烈的碰撞。

那黑暗之刃如同热刀切入黄油，轻易地穿透了黄金仙力的防御，穿透了黄金熔炉的虚影，精准地、冰冷地，刺入了金离瞳的胸膛！

并非实体的刺痛。

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核心的冰冷与虚无！

那黑暗之刃没有破坏他的心脏，而是像一条贪婪的毒蛇，死死咬住了他那颗黄金之心的核心，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的吸力传来——要将他心中那因罗丽而起的、因王默而起的、所有的痛苦、悔恨、爱恋、疯狂……所有激烈的情感，全部抽离、吸走！

“呃啊啊啊——！”金离瞳发出了绝非痛苦的、而是带着某种被强行剥离本源的极致恐惧的嚎叫！他周身的金光瞬间黯淡混乱，黄金熔炉的运转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哀鸣！

那些构成他存在意义的、炽热如熔岩的情感，正在被强行抽走！要将他变成一个空洞的金属壳子！

而那股被抽离的、庞大的情感洪流，顺着那柄黑暗之刃，逆流而上，尽数灌注进了罗丽心口的黑暗漩涡之中！

罗丽身体剧烈地一震，发出一声似痛苦又似愉悦的悠长呻吟。她心口的光柱猛地再次膨胀，输出功率瞬间飙升！皮肤表面的黑色符文亮得刺眼！

天顶之上，那巨大的黑色漩涡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中心那无尽的黑暗开始剧烈翻涌，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被这突如其来的、高质量的情感能量所吸引，要从那毁灭的尽头挤过来！

“门”，加速洞开！

世王要的“养料”，从来不止是毁灭的能量。

还有这些……鲜活滚烫的、极致的情感。

尤其是，因那个女孩而生的情感。

九天之上，禁忌王座。

世王掌中，那缕金色的残魂发出了细微的、满足的颤栗，轮廓又清晰了一分，甚至指尖的部位，微微动了一下。

仿佛即将……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