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会议室的玻璃墙上,手里的马克笔快被捏断。投影仪的光打在我脸上,映出一张疲惫又愤怒的脸。
"林总,客户那边坚持要换方案。"助理小唐怯生生地说,"他们说新来的总监有不同意见。"
我冷笑一声:"沈知夏的意见?"
没人敢接话。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声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程野发来的消息:"听说她今天去你妈那儿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把手机倒扣在会议桌上。会议桌边坐着我的团队,六个人,从创业初期就跟着我的老伙计们。他们都知道我和沈知夏的事,但从不提。
"继续开会。"我把马克笔往白板上一扔,"原来的方案不能改。"
可我知道这仗不好打。沈知夏现在是我们最大的客户方新上任的总监,而她的前任——也就是我当初最信任的朋友陈昊——正在医院躺着,因为半年前那场车祸。当时我在出差,赶到医院时只看到他躺在ICU里,而沈知夏红着眼睛告诉我:"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我转身面向白板,假装在写什么。其实只是想挡住自己的表情。
白板上的字迹越来越用力,像要把那些该死的记忆都刮掉。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打电话给沈知夏。她接得很慢,背景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你在哪儿?"我问。
"和同事聚餐。"她说,"你喝醉了吧?早点睡。"
我想说什么,却听见电话那头有人笑着叫"知夏"。声音很熟,是陈昊。
"谁在你那儿?"我声音大起来。
"还能是谁?"她语气突然冷了,"你管得着吗?"
后来发生的事我记得不太清。只知道第二天早上接到交警电话,说陈昊酒驾撞了护栏。而我手机里最后一通未接来电,是沈知夏凌晨三点打来的。
我甩甩头,把这些都甩开。会议室里的人还在等我说话。
"散会吧。"我说,"我去见个客户。"
穿外套的时候,小唐递给我一个文件夹:"这是沈总监今早留下的。她说您一定会用得上。"
我接过文件夹,里面是三个月前我们讨论过的旧方案。纸张边角有些卷曲,明显被人反复翻看过。
电梯下行的时候,我数着楼层数字。四十二层,三十九层,三十六层...
叮——
门开了,我看见沈知夏站在电梯口。她穿着灰色西装裙,头发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露出的后颈让我想起大学时她总喜欢枕着我的手臂睡觉。
"这么巧。"她笑了笑,但眼神飘向我手里的文件夹。
我没说话,绕过她往会议室走。她跟上来,高跟鞋的声音很轻。
"林澈。"她突然叫住我,"你连问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找你妈?"
我停下脚步,手指关节发白。
"你妈住院了。"她说,"上周摔倒了,股骨头骨折。但她不让你知道,怕影响你工作。"
我猛地转身,她站得太近,几乎撞上我。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和以前一样,雪松混着广藿香。
"你什么时候..."我的声音有点哑。
"昨天。"她抬头看着我,"我带她去看专家门诊,还帮她换了病房。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我儿子最讨厌医院的味道'。"
我闭上眼。我妈确实说过这话。那年我爸走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
"你别管这事。"我说。
"你以为我为了什么?"她突然急了,"林澈,我..."
走廊里回荡着她的尾音。我睁开眼,看见她眼眶有点红。这个女人曾经能准确说出我所有衬衫的尺码,现在却像个陌生人似的站在我面前。
"我们已经结束了。"我说完就往前走。
她没追,但声音从后面传来:"那你手里攥着的,为什么是我改过的方案?"
我僵在原地。低头看,文件夹被我捏得变了形。那些她划掉又重新标出的记号,一道道清晰可见。
手机又震起来。这次是医院打来的。
"林先生,您母亲刚才在走廊摔了一跤,现在情况不太好..."
我冲进电梯,余光瞥见沈知夏也跟了进来。她伸手按住楼层键,我这才发现她手里攥着病历本。
"我陪你去。"她说。
电梯开始下降。我看着镜面里我们的倒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我们总是这样并肩站着,她仰头亲我下巴,说我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可现在,我们之间隔着比这镜面还要冰冷的距离。
我踹开电梯门冲出去时,护士正推着急救车往重症监护室跑。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像一把刀直插进鼻腔。
"妈!"我抓住护士胳膊,"她怎么了?"
"病人突发心梗,需要家属签字。"护士递来文件,目光扫过我身后。沈知夏已经跟到跟前,胸牌在顶灯下反着光。我这才看清她手里攥着的是我妈昨天的CT片。
"你早知道?"我盯着她发白的指节。
她没否认:"上周复查发现心脏有问题,但她不让我说。林澈..."她往前半步,"她把你设计图折成纸飞机,说这样就能飞到你办公室窗台上去。"
我喉咙发紧。小时候我妈总把我不小心摔碎的东西折成纸飞机,从阳台放走。最后一次放是高考那天早上,我摔了筷子,她说正好让好运跟着飞起来。
"签字吧。"她把笔塞进我手里,指尖擦过我的手背。那点温度让我想起大学暑假,她在我家客厅地板上帮我熨衬衫,空调漏水滴在她锁骨上。
监护室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来。我冲过去扒着玻璃看,我妈瘦小的身体在白色被单下几乎看不见。她枕头边还摆着个歪歪扭扭的纸飞机。
"她一直留着这个。"沈知夏站到我身边,"那天车祸后,你昏迷三天。她就坐在你现在这个位置,把陈昊送来的方案折成飞机,一架一架扔进垃圾桶。"
我猛地转头看她。她眼底泛着红,睫毛膏晕开一点,在眼下染出灰蒙蒙的影子。和当年毕业典礼那天一模一样,她抱着我哭,眼泪把我的学士袍浸湿了一大片。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声音发颤。
"你刚拿下大项目。"她垂下手里的病历本,"她说看到新闻里你笑得那么好,不想当你的拖油瓶。"
走廊尽头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唐气喘吁吁跑过来,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文件夹:"林总...客户那边..."
"让他们等。"我没回头。
沈知夏突然抓住我手腕。她的手比记忆中凉很多,像是冬天里冻僵的树枝。"你该去签合同。"她盯着我西装上的褶皱,"重症监护不能探视,我在这儿守着就行。"
"我不..."
"你欠我一个人情。"她嘴角扯出点笑意,"十年前你说要给我买奶茶,结果自己睡着了。现在还是一样,说好的婚礼,你也睡着了。"
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密集。我们同时看向玻璃里,医生开始按压胸口。我伸手想推开玻璃,却被她拽住袖口。
"别进去。"她贴着我耳朵说,"你妈最怕你慌张的样子。记得吗?你爸走那天,你抱着她哭,她就说'我儿子以后肯定能设计最稳的房子'。"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们给母亲盖上白布。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阴影,像我们分手那天落在她行李箱上的光斑。那时她抱着我的衬衫说会等我回来,结果等来的是陈昊的电话。
"现在..."我嗓子哑得厉害,"现在我能进去了吗?"
沈知夏还没说话,小唐突然拉住我袖子:"林总,客户说如果今天不签约,就换公司。"
我盯着监护室的门把手。沈知夏慢慢松开手,转身往楼梯间走。她高跟鞋的声音特别清晰,一声一声,像是倒计时。
"等下。"我叫住她,"合同我带在身上。"
她回过头,眼睛亮得吓人。就像当年我们在天台看烟花,她指着最亮的那朵说:"你看,像不像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