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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桑雨夜说凡骨

逆命蝶

青桑城的雨,总带着一股洗不净的土腥气。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低矮的城楼上,将整个东荒郡治下的这座小城,裹进了一片湿冷的昏暗中。雨丝细密,如同牛毛,无声无息地织成一张网,笼罩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街道两旁,是高矮不一、大多透着破败气息的屋舍,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内里的黄泥或砖石,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颓唐。偶尔有几间挂着“杂货铺”“成衣店”幌子的屋子,也只是勉强维持着门面,门口积着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和行人匆忙的脚步。

城南的贫民区,更是这张网里最湿冷的一角。这里的房屋拥挤不堪,彼此间只隔着狭窄到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巷。巷子里污水横流,混杂着垃圾的腐臭味,被雨水一冲,弥漫开更刺鼻的味道。

云逍坐在自家那间只有两扇漏风木窗、墙壁多处斑驳的土坯房里,借着一盏昏黄如豆的油灯,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

母亲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苍白,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衣裳,此刻也显得有些沉重,压得她似乎更喘不过气。她已经病了很久,久到云逍都快记不清母亲健康时的模样了。记忆里,母亲总是忙碌的,白天去给城里的富户浆洗衣物,晚上回来还要缝补浆洗,为他准备粗茶淡饭。那时候的母亲,虽然也瘦弱,但眼神是亮的,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可现在,那点希望,似乎也随着病痛,一点点被磨灭了。

“娘,再喝口药吧。”云逍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他耗费了家中最后一点微薄积蓄,从城南唯一一家药铺抓来的、颜色浑浊的汤药。药味很苦,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冲散了些许潮湿的霉味。他用勺子轻轻搅了搅,试图让药凉得快一些,又怕搅得太猛,把药洒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母亲,用自己单薄的臂弯支撑着她。母亲艰难地张开嘴,喝下一小口,眉头便痛苦地皱紧,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她的身体因为咳嗽而剧烈地颤抖,云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震动,从手臂一直传到心底,让他一阵阵地揪紧。

“咳咳……逍儿……娘……娘没事……”母亲虚弱地摆了摆手,枯瘦的手背上,血管清晰可见,如同老树枝干,上面还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和细小的伤痕。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耗费太多力气。

云逍连忙放下药碗,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母亲的背,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而有节奏。他的眼眶有些发热,一股酸涩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他今年刚满十六,放在那些修真家族里,正是开始打磨基础、准备冲击炼气期的年纪。族里的少年们,此时或许正跟着师长学习基础的吐纳法门,或是在演武场里挥汗如雨,为未来的仙途打基础。

可他,云逍,只是青桑城无数凡人中的一个,一个连“命格”都低到尘埃里的少年。

“命格”,这是青桑城,乃至整个东荒郡,乃至更广阔世界里,最沉甸甸的两个字。

据说,这方世界的“天道”并非虚无缥缈,而是像一个精密运转的“系统”。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天命”便已被这“系统”悄然注定。钦天监,作为沟通“天道”、解读“天命”的官方机构,下设的“天命院”,更是掌握着测算命格气运的核心方法。

他们会在每年特定的日子,于城中的“天命殿”前,为适龄的少年少女进行测命。测命的过程很简单,只需将手放在那块巨大的、据说能连通“天道”的“天命石”上,石身便会亮起不同的光芒,显化出对应的“命格”。

命格的高低,直接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走向,是“系统”为众生划定的轨迹。

若是“灵骨”、“仙骨”,那便是上天眷顾的宠儿,周身会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浓郁的彩色气运光带。这样的人,能被城中的修真家族或宗门争抢着选中,踏上仙途,学习吐纳练气之法,有望飞天遁地,长生久视,光宗耀祖,成为人上之人。青桑城最大的修真家族林家,就有几位子弟是“灵骨”命格,平日里出行,都是前呼后拥,风光无限。

若是“凡骨”,那便只能像城中绝大多数人一样,周身气运黯淡,呈灰白之色。他们在凡俗的泥沼里挣扎,生老病死,与草木同朽。一生最大的追求,或许就是能吃饱穿暖,平安度过一生。

更有甚者,若是“劣骨”,那连凡俗的安稳都难以求得。这类人周身气运几乎断绝,呈灰黑色。他们往往会被视为不祥,或被送去干最苦最累的活,拿着微薄的酬劳;或在年幼时就被遗弃,在街头巷尾苟延残喘,连活过成年都成问题。

云逍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故去世了,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从未带他去测过命,可云逍心里清楚,自己十有八九是“凡骨”。看看他家徒四壁的境况,土坯房四处漏风,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看看母亲缠绵病榻却无钱医治的窘境,城中的医馆,稍微好点的大夫,诊金都要以灵石计算,他们这样的家庭,连最普通的凡俗郎中,有时都请不起;还有他自己,从小到大,身体瘦弱,也没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不是凡骨,又能是什么呢?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些,风吹过窗棂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哭泣。那风带着寒意,从缝隙里钻进来,让本就寒冷的屋子,更添了几分冷意。云逍忍不住紧了紧身上那件同样打了补丁的薄衫。

“逍儿……”母亲缓过劲来,轻轻拉着云逍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冰一样,“别太……别太挂心娘……也别……别总想着那‘命格’的事……”

云逍点点头,用脸颊蹭了蹭母亲的手,想给她带来一点温暖。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他怎么能不挂心?母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又怎么能不想“命格”?如果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仙缘,能踏上仙途,赚取灵石,母亲的病,或许就有救了。他听人说过,修真者的丹药,哪怕是最低阶的,对凡人的病痛也有奇效。

“娘,等过几天,天命院不是又要开测命大会了吗?我想去试试。”云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这是他压在心底很久的念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抓住。他看着母亲苍白的脸,看着她因为病痛而痛苦的神情,强烈的渴望和不甘,几乎要冲破胸膛。

母亲的手微微一颤,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忍,似乎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深沉的哀伤。最终,那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去吧……孩子……去试试也好……不管结果如何……娘都……都在这儿等你……”

云逍用力点了点头,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母亲的手很凉,带着药味,却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力量。他能感受到母亲手掌下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这就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动力。

他知道,母亲其实是不希望他去的。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希望越大,失望往往也越大。去了,很可能只是再次印证自己“凡骨”的命运,徒增伤心。可她还是支持了他,因为她是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无条件支持他任何决定的人。

油灯的火苗,在穿堂的风里摇曳了一下,灯芯爆出几点火星,映着云逍年轻却写满忧虑的脸庞。他的眼神,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幽深。他看着母亲渐渐闭上的眼睛,听着窗外淅淅沥沥、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雨声,心里那股对命运的不甘,如同雨后的野草,悄然滋生,却又被现实的冰冷狠狠压抑着。

凡骨又如何?仙骨又如何?

他不懂什么“天道系统”,也不懂什么“命格气运”。他只知道,母亲躺在那里,需要救治。而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除了那一点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测命”希望,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连请一个好大夫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守着一碗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草药,看着母亲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这种无力感,比窗外的寒冷,更让他感到彻骨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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