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许念念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那歪斜的笔画死去了。
公寓里极致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缓慢而冰冷。她不再蜷缩在窗边,而是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简洁到冷酷的线条。佣人按时送来餐食,又原封不动地端走。
她拒绝交流,拒绝进食,拒绝一切。仿佛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对抗着那个将她困于此地的男人,也对抗着这个剥夺了她一切的世界。
季忱每天都会回来。他会站在卧室门口,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像探照灯,审视着她的苍白,她的消瘦,她眼底那片死气沉沉的灰烬。
他不阻止她绝食,也不强迫她说话。只是命令佣人必须按时送营养液过来,放在床头。
“想死?”某个晚上,他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没那么容易。”
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伸手,并非触碰她,而是拿起了那瓶未动的营养液,拧开,放在床头柜上。
“你死了,许伯父伯母就白死了。”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她最痛的地方,“许家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许念念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开。
“活着,”季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诱惑,“至少还能看着。看着那些踩过许家的人,将来会有什么下场。”
他没有明指慕延楷,但这个名字像幽灵一样盘旋在两人之间。
许念念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恨意,是一种比悲伤更有力量的情绪。它无法立刻治愈巨大的创伤,却能在废墟上,点燃一丝微弱的、扭曲的火苗。
季忱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卧室。
第二天,床头柜上的营养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碗温热的、清淡的鸡丝粥。
许念念依旧躺着,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那碗粥都快失去热气时,她极其缓慢地、挣扎着坐了起来。
手指颤抖着,拿起勺子。第一口粥咽下去的时候,喉咙干涩得发疼,胃部一阵痉挛。但她强迫自己,一口,再一口。
眼泪无声地滑落,混进粥里,味道咸涩无比。
她不是为了季忱的话而活。
她是为了那点不甘心,那点无法熄灭的恨意,以及内心深处对父母最后一丝虚妄的交代——许家,不能就这么绝了。
活下去。
哪怕像一具行尸走肉,也要活下去。
从那天起,她开始进食,虽然依旧很少。她允许佣人帮她洗漱,换上衣柜里那些价格不菲却毫无个性的新衣服。她依旧不说话,大部分时间还是看着窗外,但眼睛里不再是完全的虚无,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微光。
季忱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知道,她活过来了。用恨意和执念吊着命,但总比彻底枯萎要好。
他开始允许她接触一些有限的信息。一份没有娱乐版、只有财经和国际新闻的平板电脑。内容显然是经过筛选的,关于许家、慕家的消息一概没有。
他也开始带她“出去”。
不是真正的放风,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展示。
他带她去高级餐厅的私人包间。她穿着他挑选的昂贵衣裙,像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玩偶,坐在他对面,沉默地吃着面前的食物。他从不对她过多关注,仿佛她只是他带来的一件随身物品。他会和同桌的其他商界人士谈笑风生,内容涉及她完全听不懂的并购案和数字。
那些人偶尔会投来探究的目光,好奇这个突然出现在季忱身边、美丽却异常沉默的女人是谁。但无人敢问。季忱也从不介绍。
他带她去私人俱乐部。男人们在高谈阔论,或玩牌,或打球。女伴们通常娇笑着依偎在旁。只有许念念,独自坐在最角落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毫无热度的水,眼神空茫地看着某处,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听到一些细碎的议论飘过来。
“那就是许家那个……”
“啧,真是……红颜薄命啊。”
“现在跟着季少了?也算有个依靠……”
“依靠?怕是金丝雀吧……你看那样子,跟没了魂似的……”
那些目光,有怜悯,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打量物品般的评估和轻蔑。
许念念垂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屈辱感像蚂蚁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她知道,季忱是故意的。他故意带她出来,让她面对这些,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她不再是许家千金,只是他季忱豢养的、一个引人议论的附属品。
一次从俱乐部回来的车上,气氛压抑。
季忱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慕延楷最近拿到了城东的一块好地,势头很猛。”
许念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冷硬的侧脸,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告诉她这个,是什么意思?炫耀对手的成功?还是……
季忱没有看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他眼角的余光,却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反应。
他知道,那根名为“恨意”的弦,被拨动了。
这就够了。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许念念在下车时,因为虚弱和心神不宁,脚下踉跄了一下。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立刻扶住了她。季忱的手掌温热,力道稳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意味。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
他却握得更紧,几乎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向电梯。他的气息笼罩着她,带着淡淡的雪松冷香和一丝压迫感。
“安分点。”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没什么温度,“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人。”
电梯镜面映出他们的身影。他高大挺拔,掌控一切;她纤细苍白,依附于他,像一个被精心打扮却失去灵魂的娃娃。
许念念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个陌生又屈辱的形象,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
她猛地别开了头。
电梯无声上行。
载着无声的囚鸟,返回那座位于云端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