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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忱那句话,像施舍,又像警告,轻飘飘地落在套房里,却砸得许念念心头发沉。
「今天带你出去透透气,别憋死了怪我头上。」
他换了一身休闲些的西装,没打领带,少了些许商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矜贵的随意,但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依旧带着洞悉一切的压迫感。
许念念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她依旧穿着他挑选的衣服——一条剪裁优雅的DIOR早秋连衣裙,外面搭着同品牌软呢外套,像個被精心打扮的瓷娃娃。
车子没有开往格伦威尔家族安排好的商务场所,而是驶向了A市著名的国王运河沿岸。深秋的运河两岸,梧桐叶染上金黄,古老建筑倒映在粼粼水光中,游船穿梭,鸽子在广场上起落,充满了闲适的文艺气息。
这确实像是“透透气”的地方。
但许念念的心没有丝毫放松。季忱会这么好心?他更像是在进行一场行为实验,观察笼中之鸟在有限自由下的反应。
司机在路边停下。季忱下车,很自然地伸出手。
许念念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蕴含着无形力量的手,迟疑了一瞬,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却像一道烙铁,烫得她指尖微蜷。
他牵着她,像最寻常的情侣一样,沿着运河边漫步。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秋风拂过,带来湿润的水汽和咖啡的香气。周围是各国游客的欢声笑语。
这一切本该令人愉悦,但许念念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他的存在感太强,他的掌控无处不在。他看似随意地走着,却始终将她固定在一个离他极近、无法挣脱的距离。
“听说这家的华夫饼不错。”季忱在一家临河的露天咖啡馆前停下,语气随意,仿佛真的只是来享受闲暇时光。他替她拉开椅子,动作绅士十足。
许念念坐下,目光掠过菜单,却毫无食欲。
季忱点了一份华夫饼,一杯黑咖啡,然后看向她。
“……”许念念垂下眼,“一样就好。”
OS:他到底想干什么?
季忱似乎轻笑了一下,对侍应生重复了一遍。
等待的间隙,他只是看着运河上的游船,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神态似乎很放松。
但许念念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看似散漫的目光,其实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他带她来这里,绝不只是吃东西那么简单。
华夫饼和咖啡很快送上来。季忱将那份撒着糖霜和莓果、看起来香甜可口的华夫饼推到她面前。
“尝尝。”他命令道,自己则端起黑咖啡抿了一口。
许念念拿起银叉,小口地吃着。糖霜很甜,莓果微酸,但她尝不出任何味道,味同嚼蜡。
“不喜欢?”季忱看着她。
“没有。”她立刻回答,又挖了一大块送进嘴里,努力做出喜欢的样子。
季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倾身过来,伸出手指,轻轻揩掉她唇角沾到的一点白色糖霜。
他的动作很自然,指尖的温度却让她猛地一颤,几乎要弹起来。
他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将指尖那点糖霜随意擦在餐巾上,语气平淡:“吃东西像个小孩子。”
这话语里,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宠溺?
许念念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阵酸涩涌上鼻尖。她慌忙低下头,死死盯着盘子里的华夫饼,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
OS: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还是这又是他新的玩弄手段?
她宁愿他一直冰冷强硬,也好过这样反复无常,让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一次次出现裂缝。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速写本的年轻艺术家模样的人走近,微笑着用英语对季忱说:“先生,您和您的女友真是太般配了,这画面太美了,我能为你们画张速写吗?”
季忱抬眼看过去,眼神没什么温度,但也没拒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艺术家很高兴,在不远处坐下,开始快速勾勒。
许念念身体僵硬,只觉得如坐针毡。般配?画面太美?多么讽刺。
季忱却似乎很满意这个意外插曲。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许念念更靠近自己一些,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保护姿态。
他能感觉到手下纤细肩膀的僵硬。
OS:还在想教堂的事?还是那个该死的“老朋友”?
一丝不悦掠过心头,但他掩饰得很好。他需要她习惯这种亲密,习惯这种被他在公众场合打上烙印的感觉。
速写很快画好了。艺术家递过来。画面上,阳光正好,河水粼粼,英俊的男人姿态闲适,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落在身旁的女人身上,而美丽的女人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柔美却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忧郁,两人之间有一种奇异而紧绷的张力。
与其说是情侣,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季忱看着画,倒是很满意,抽出一张钞票递给艺术家:“画得不错。”
艺术家道谢离开。
季忱将那张速写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画中的许念念:“看,愁眉苦脸的。跟我出来透气,就这么难受?”
他的语气带着玩笑般的责备,眼神却深不见底。
许念念看着画中那个看起来无比忧郁脆弱的自己,心脏抽痛。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只是有点想家了。”
她试图用这个万金油的理由搪塞过去。
季忱的目光沉了沉。
OS:想家?哪个家?那个已经不存在的许家?还是……有那个“老朋友”的地方?
他脸上的那点伪装的温和瞬间消散了不少,周身气压微微降低。
但他没有发作,只是拿起那张速写,慢条斯理地折好,放进了自己西装的内袋里。
“走吧。”他站起身,语气重新变得冷淡,“透气时间结束。”
回程的车里,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
季忱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
许念念看着窗外飞逝的异国风景,心里一片冰凉。
这场所谓的“透气”,不过是换了个更精致的牢笼,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和他的反复无常。
而那张被收起的速写,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提醒着她——她所有的情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透气的代价,是更深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