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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忱那句“说来听听”之后,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紧绷的、近乎凝滞的期待。
许念念垂着眼睫,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似乎还在为刚才那个冲动的决定而后悔,又或是需要积蓄勇气。暖黄的灯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减弱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和尖锐。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梦到……一片很黑,但是很暖和的地方。”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和组织语言,“然后,听到了一个声音……”
季忱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屏住了,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它说……”许念念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奇异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妈妈,我在这里。’”
当那两个字从她唇间溢出时,季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着酒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OS:妈妈……它叫她妈妈……
许念念没有看他,仿佛沉浸在那个梦境里,继续低语:“声音很轻,像……像糖化开一样……我伸手想去抓,碰到了一团暖暖的光……”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无意识地模仿着梦中的动作。
“光里面,好像有个很小很小的影子……”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和茫然,“它对我说……‘别怕,我等你很久了。’”
说完最后一句,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倏然停住,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随即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骤然泛红的眼眶和泄露了太多情绪的眼睛。
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季忱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手中的酒杯倾斜着,里面的酒液却早已忘了晃动。
OS:妈妈……在这里……别怕……等你……
这些简单到极致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却像一把最轻柔又最锋利的刻刀,精准地撬开了他冰封外壳最细微的一道缝隙。
他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他的世界里充斥着算计、权衡、占有和冰冷的规则。关于生命最初的、最纯粹的连接和呼唤,于他而言,陌生得像另一个维度的语言。
他无法完全理解那种感受,但却能清晰地看到许念念此刻的状态——那种褪去了所有伪装和尖刺后,流露出的、近乎脆弱的柔软和震撼。
这不是演戏。他能分辨得出来。
一种极其陌生的、酸涩而胀满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冲击着他的胸腔。那不是欲望,不是掌控欲,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动容。
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那个画面——黑暗中温暖的微光,那个小小的轮廓,用最依赖的声音呼唤着……
属于他的……孩子。
这个概念,第一次如此具体、如此鲜活地撞击在他的认知里,不再仅仅是一个“继承人”的符号,一个用于捆绑许念念的筹码。
它会在梦里说话。
它会叫她妈妈。
它说……等了她很久。
季忱喉结滚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口干舌燥。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笨拙。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长到许念念开始感到不安和后悔。她不该说的!这太冒险了!他这种人怎么会懂?他只会觉得可笑或者……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季忱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那只一直端着的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然后,他朝着她,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很沉,却很稳。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压迫感逼近,只是走到她面前的沙发旁,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依旧低垂着的头上,灯光勾勒出她柔软的发顶和纤细脆弱的脖颈。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里面翻涌着审视、困惑、一丝残留的冰冷,以及那抹刚刚闯入的、还未被主人清晰辨认的动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奇异地去除了平日里的冷硬和嘲讽,只剩下一种干涩的、仿佛不知如何措辞的平淡:
“什么时候梦到的?”
许念念微微一颤,低声回答:“……前几天晚上。”
又是一阵沉默。
季忱的目光从她发顶,移向她下意识护着小腹的手上。他看着那只手,看了很久。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许念念,或许也让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试探,伸出了自己的手。
宽大的、指节分明的手掌,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轻轻地、覆盖在了她放在小腹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温热,甚至有些烫人,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许念念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季忱却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逃离。但他的力道并不重,甚至带着一种笨拙的克制。
OS:这就是……那个地方?
隔着两层衣物和她的肌肤,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下面悄然孕育的、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
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而陌生的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他心中某座冰墙的一角。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对上许念念惊惶不安的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探究和算计,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称得上……纯粹的复杂。
“它……”他顿了顿,似乎觉得用“它”来称呼有些怪异,改口道,“……孩子,还好吗?”
这个问题问得干巴巴的,甚至有些蠢。医生早已汇报过一切正常。
但此刻,它似乎又不仅仅是在询问生理指标。
许念念看着他眼中那罕见的、近乎笨拙的情绪流露,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她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反应。
季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但覆盖在她手背上的大手,却没有松开。
温暖的触感,透过皮肤,一点点传递。
隔阂依旧深重,恨意并未消失,算计仍在暗处涌动。
但在此刻,因为这个意外降临的生命,因为一个温暖而神奇的梦境,在这片冰冷的囚笼里,似乎真的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隙,悄然绽开。
透进了一缕,名为“真实”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