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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个梦境之夜后,顶层公寓里某种坚冰般的氛围,似乎真的悄然融化了一丝。并非和风煦日,更像极地冰原上吹来了一股算不上温暖、却足以让某些东西松动的不合时宜的暖风。
季忱依旧忙碌,早出晚归。但一些细微的变化,还是无声地渗透进生活的缝隙里。
比如,某天清晨,许念念在餐桌上发现了一本全新的、包装精美的孕产期营养食谱,就放在她常坐的位置上。书是外文原版,旁边甚至贴心地附了一叠打印好的中文翻译摘要,字迹是助理的,但指令来自谁,不言而喻。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收下了。接下来几天的餐食,明显能看到食谱上的某些推荐菜色。
又比如,公寓里那些冰冷坚硬的家具有些被悄无声息地包上了防撞角。地毯也换成了更厚更柔软的长绒款。甚至她常待的沙发角落,多了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腰靠和一条极其柔软舒适的羊绒盖毯。
这些变化发生得静默而迅速,带着季忱一贯的、不容拒绝的风格,却又透着一股与他本性违和的、笨拙的细心。
他从未开口询问过她是否需要这些,仿佛这只是他单方面的、基于“所有物应得到最佳养护”的逻辑而进行的升级维护。
但许念念能感觉到不同。
季忱晚上回来的时间似乎提前了些许。他依旧会先去书房处理公务,但有时会端着一杯水(不再是酒)走到客厅,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沉默地看她一会儿。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穿透性的审视和压迫,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专注和若有所思。偶尔,他的视线会落在她的小腹上,停留几秒,再移开,眼神复杂难辨。
OS:好像……是比之前稍微明显了一点?虽然他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
许念念通常选择无视,继续看自己的书或平板,但在他目光停留过久时,还是会感到一丝不自在,指尖微微收紧。
这天晚上,季忱回来得特别晚,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夜风的寒冽。他似乎参加了一个不得不去的应酬。
许念念已经准备休息了,正从客厅走向卧室。在走廊与他迎面遇上。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穿着宽松睡袍的身上。灯光昏暗,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
“还没睡?”他开口,声音因饮酒而比平日更低沉沙哑些。
“正要睡。”许念念低声回答,下意识地想侧身从他旁边过去。
他却忽然伸出手,不是拦她,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带着外面的凉意,但很快被她的体温熨暖。
许念念身体一僵,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他。
季忱似乎也愣了一下,仿佛这个动作是下意识所为。他低头看着自己握住她手腕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也没想明白要做什么。
OS:只是碰一下……确认什么?
空气有些凝滞。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像是忽然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干巴巴地开口:“医生……最近有没有再来检查?”
“前几天来过了。”许念念回答,试图抽回手。
他却没放,反而用拇指的指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蹭了一下她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脉搏平稳地跳动着。
“一切都好?”他又问,目光抬起,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许念念垂下眼睫。
“那就好。”他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终于松开了手。指尖离开时,似乎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皮肤,带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他侧身让开通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去睡吧。”
许念念立刻低头快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心脏却莫名地跳得有些快。他刚才那个动作……那个询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门外的季忱,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刚才握住她手腕的手指,微微出神。
OS:太瘦了……还得再多吃点。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转身走向书房,却第一次觉得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有些碍眼。
几天后,何逸之又不请自来。这次他倒是学乖了,先打了电话,美其名曰“探望孕妇”。
季忱冷着脸让他上了楼。
何逸之一进来,那双桃花眼就雷达似的四处扫射,啧啧称奇:“哟,季大少爷这儿变样了啊?这地毯,这软包……什么时候走起温馨居家风了?”他调侃地看着季忱,又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明显气色好了不少的许念念,笑容意味深长。
季忱懒得理他,径自走到吧台倒水。
何逸之凑到许念念身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怎么样?铁树是不是终于要开花了?没再吓唬你吧?”
许念念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
季忱冷冷的声音传来:“何逸之,闭嘴喝水。”
何逸之笑嘻嘻地接过水杯,却不依不饶,对着季忱的方向扬声道:“我说真的啊,阿忱,你这进度不行啊。光搞这些硬件升级有什么用?得有点实际行动,比如陪人家散散步啊,听听胎动啊……”
“噗——”季忱猛地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可疑的红晕。他恶狠狠地瞪向何逸之,眼神像是要杀人。
许念念也瞬间涨红了脸,尴尬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OS:胎动?!现在怎么可能听得到?!何逸之这个口无遮拦的!
何逸之看着两人的反应,笑得更加猖狂,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季忱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脸色黑得像锅底,指着大门:“滚出去!”
何逸之见好就收,一边笑着一边往外溜:“行行行,我滚我滚!不打扰二位‘交流感情’!念念,下次我再来看你啊!”
何逸之离开后,公寓里陷入一种极度尴尬的寂静。
季忱背对着许念念,肩膀似乎还有些僵硬。许念念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恨不得原地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季忱才转过身,脸色已经恢复平静,但眼神依旧有些闪烁不定。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看向别处,状似随意地开口:
“咳……明天天气不错。”
“……”许念念疑惑地抬头看他。
“下午……我没事。”他继续看着窗外,语气硬邦邦的,“带你去楼下花园……走走。”
他说得极其勉强,仿佛不是在邀请,而是在下达一个让他自己都很别扭的命令。
许念念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季忱被她看得更加不自在,眉头拧紧,语气变得粗声粗气:“不愿意就算了!”
OS:何逸之那个混蛋!出的什么馊主意!
许念念看着他这副明明想做什么却又拉不下脸、别扭至极的样子,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有荒谬,有警惕,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想否认的酸软。
她沉默了几秒,在那句“不愿意”即将脱口而出之前,鬼使神差地,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但季忱听到了。
他猛地转回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迅速被掩饰起来。他板着脸,点了点头:“嗯。”
然后,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尴尬的气氛,转身大步走回了书房,关门的动作比平时重了几分。
许念念独自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OS:宝宝,你看到了吗?
这个世界,好像真的开始变得……有点奇怪了。
那一缕笨拙的、别别扭扭的暖流,正试图冲破厚厚的冰层,哪怕只是涓涓细流,也已然开始改变这片冻土的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