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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季忱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捏了捏眉心。夜很深,整座城市都已沉睡,只有远处零星的车灯如流星般划过。
他起身,习惯性地走向卧室,却在经过婴儿房时停下了脚步。门虚掩着,温暖的光线和轻柔的哼唱声从里面流淌出来。
许念念侧对着门口,坐在柔软的毯子上,怀里抱着已经睡熟的季柏轩。她轻轻摇晃着身体,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却异常温柔的摇篮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儿子的背,眼神低垂,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
季忱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脏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泛起一阵酸涩而陌生的涟漪。
OS:她哼的曲子…似乎听她提起过,是她小时候,她母亲常哼的。
他的目光落在许念念恬静的侧脸上。生了孩子后,她身上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女的青涩,增添了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光辉。那是被充沛的爱意滋养过,又愿意将这份爱意毫无保留给予下一代的女人才会有的神态。
OS:许宏远和周婉…是把女儿放在手心里疼大的。
他知道。他调查过许家的一切。他知道许念念小时候学跳舞摔了膝盖,许宏远会放下重要的会议赶回家,一边给她上药一边笨拙地吹气;知道周婉会亲手给她织毛衣,尽管家里佣人成群;知道他们每年都会带她去旅行,照片上三个人的笑容真切而耀眼。
那是他从未体验过,也无法真正理解的一种家庭生活。
一种…他小时候曾在深夜里,偷偷羡慕过别家小孩的东西。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冰冷的、大得吓人的老宅。餐桌上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对着长长的桌子,安静地吃完营养师配好的餐食。生日时收到的是金额更大的支票和更昂贵的礼物,而不是一个拥抱或者一句“生日快乐”。生病时,家庭医生和佣人围在身边,父母的探望总是匆匆,带着消毒水的气息和公式化的问候。
他甚至记得有一次,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他费尽心思画了一幅画——画上是想象中爸爸妈妈牵着他的手在公园散步的样子——兴冲冲地拿去书房想给父亲看。父亲只是从文件里抬起头,看了一眼,淡淡地说:“画得不错。下次让老师教你画点更有用的,比如公司架构图。”
那一刻,小小的他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幅画后来被他塞进了储物室最深的角落,再也没拿出来过。
OS: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父母可以那样?而我的…
一种尖锐的、陈年的嫉妒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但紧随其后的,却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
是的,羡慕。
羡慕许念念拥有过那样毫无保留的、温暖琐碎的爱。羡慕她身上那种由内而外的、被爱过的底气和安全感。即使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巨痛,那种底色似乎也从未真正消失,反而在成为母亲后,更加清晰地流露出来。
而他呢?他季忱拥有令人望尘莫及的财富和权力,可以轻易买下无数个公园,却买不回童年里一次普通的家庭散步。
他学会用冷漠和强势来武装自己,认为那才是强大的标志。他习惯于掌控和掠夺,因为那是他认知中获取东西的唯一方式。直到许念念和孩子的出现,像一道蛮横的光,照进他壁垒森严的世界,让他开始手足无措,开始反思那些他奉为圭臬的规则。
OS:如果…如果我小时候,他们也像念念爱柏轩这样,对我有哪怕一点点…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没有如果。季家的继承人不需要那种“软弱”的情感。
可真的不需要吗?
他看着许念念轻轻将儿子放进婴儿床,盖好小被子,俯身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那动作自然无比,却让季忱的心口再次泛起那阵陌生的酸软。
他忽然想起儿子刚出生时,那皱巴巴、嚎啕大哭的小东西被他笨拙地抱在怀里,竟然奇迹般止住了哭泣,用那双模糊的小眼睛“看”着他。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几乎让他恐慌的陌生悸动,是不是就是…某种他从未得到过,也从未学习过如何给予的东西?
许念念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他,微微吓了一跳,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忙完了?柏轩刚睡着。”
她走过来,很自然地靠进他怀里,身上带着奶香和温暖的馨香。
季忱下意识地收紧手臂,环住她。他低头,将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地呼吸着那能让他心安的气息。
“累了?”许念念轻声问,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抱了她很久。久到许念念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
然后,他极其低声地,像是呓语般问了一句:“念念…你小时候,你爸爸…会陪你玩吗?”
许念念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轻轻笑了:“会啊。虽然他很忙,但周末总会抽时间。有时候是陪我看书,有时候是去公园放风筝,虽然他总是放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怀念的笑意,“怎么突然问这个?”
季忱摇了摇头,没有抬头,只是更紧地抱了抱她:“没什么。”
他无法说出口那点可笑的嫉妒和羡慕。但他想,他或许可以学着成为一个不一样的父亲。
为了柏轩。
也为了…弥补那个曾经躲在巨大宅邸里,偷偷画着一家三口散步的小男孩。
他抬起头,看向婴儿床上熟睡的儿子,目光深沉而坚定。
OS:我的儿子,不会重复我的童年。
他牵起许念念的手,十指相扣:“去睡吧。”
回到卧室,许念念很快依偎在他身边睡着了。季忱却毫无睡意,就着月光,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又想起书房抽屉最深处,那张被时光磨白了边缘的、稚嫩的画。
也许明天,他可以试着问问他,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公园。
就从放风筝开始学起。
虽然,他很可能还是放不好。
但没关系,他们可以一起学。
月光温柔地洒满房间,照亮了新征程的起点。这一次,不是商场的征伐,而是关于爱与成长的、更重要的一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