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沾在豆角架上,嫩绿的豆角垂着,像串小翡翠,风一吹,藤叶上的水珠“嗒嗒”落在青砖地,溅起细小花纹。母亲蹲在架下,手里攥着个竹篮——是养父编的,篮底有点松,她用红绳补过,正伸手摘豆角,指节上的老茧蹭过豆荚,掐断蒂头时,还沾着点青白的汁。
“晚晚,把灶上的铁锅刷出来!”母亲回头喊,声音裹着豆角的清香气,“今天做豆角焖面,你爸当年收完麦,总爱用新割的豆角焖面,说‘豆香裹着面劲,一口下去全是夏味’,你小时候总蹲在灶边,等第一口面出锅,烫得直跳脚也不肯放。”
苏晚从井边拎来清水,桶沿凝着水珠,她把铁锅放在灶上,用丝瓜瓤刷着锅底——锅是养父留下的,黑釉底上有圈浅痕,是当年烧柴火熏的。“妈,豆角摘多少?架上还有不少带花的,留着明天摘?”她问着,就见樱桃举着个小布偶,踩着露水跑过来,小拖鞋沾了泥,裤脚也湿了半截。
“摘!摘!”樱桃扎着两个小揪,上面别着小夏送的豆角花卡子(花瓣沾了露水,软塌塌的),伸手就去够架上的短豆角,没够着,反倒把藤叶拽下来几片,露水洒了满脸,她却笑得眼睛眯成缝:“凉!豆!”
沈知衍从屋里出来,穿件浅灰短袖,小臂上的浅疤在晨光里淡了些,手腕上的旧机械表指针刚过七点。他弯腰把樱桃抱起来,用袖口帮她擦脸上的露水:“小泥猴,刚洗的脸又湿了,豆角要等奶奶摘,你帮着递篮子,好不好?”樱桃立刻点头,被放在石凳上时,还不忘抓过竹篮,举得高高的:“放!放豆!”
母亲笑着把摘好的豆角放进篮里,豆荚嫩得能掐出水:“豆角要选带花的,刚长熟,炒着不面,焖面最香。你爸当年总说‘豆角开花,摘来当家’,有次摘多了吃不完,就晒成干,冬天泡了炖肉,香得很。”苏晚蹲在旁边择豆角,把老筋掐掉,豆粒在竹筛里滚着,发出“沙沙”声。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夏的声音裹着风钻进来:“婶子!闻见豆角香啦!”她穿件浅紫短袖,马尾辫上系着番茄红发绳,帆布包侧兜露着半袋蒜,手里拎着个竹筐,里面装着几个红透的西红柿:“我娘说你们做焖面,配西红柿熬汤最鲜,刚从菜畦摘的,还带着土!”
陈默跟在后面,肩上扛着捆柴火,穿件白棉T恤,领口洗得有点松,额前头发沾着汗:“我娘让我送点干松枝,焖面烧火用,松枝火稳,煮面不糊底!”他把柴火靠在灶边,凑到竹筛前看豆角:“婶子,要不要帮忙择?我择得快,上次帮我娘择了一筐,她还夸我呢!”
沈知衍帮着烧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松枝燃烧的清香混着柴火味飘出来。樱桃趴在灶边,伸着脖子看锅里的动静,小脸蛋被火映得通红,沈知衍赶紧把她抱远些:“小心烫,等会儿焖好面,给你留最上面的,带焦香的!”
母亲把择好的豆角倒进热油里,“滋啦”一声,清香立刻冒出来,她又放了点蒜末爆香,再把切成块的西红柿倒进去,炒出汁来:“你爸当年焖面,总爱多炒会儿西红柿,说‘汁多了裹着面,才够味’,有次炒得太急,把锅铲都弄掉了,你还笑他‘笨’。”苏晚笑着接过锅铲,帮着翻炒,西红柿汁裹着豆角,红的红,绿的绿,看着就有食欲。
陈默帮着把面条抖散,小夏则在旁边剥蒜,樱桃凑过去,伸手抓了瓣蒜,往嘴里塞,辣得直跺脚,眼泪都出来了,引得大家笑。沈知衍赶紧给她递了块糖,她含着糖,还不忘指着锅里喊:“面!放面!”
焖面的时候,母亲往锅里加了点生抽和水,再把面条铺在豆角上,盖紧锅盖:“焖面得小火,让蒸汽把面焖透,不然上面生下面糊。”大家围在灶边等,香味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樱桃等得着急,踮着脚要够锅盖,被苏晚按住:“再等五分钟,熟了就给你吃。”
终于开盖,热气裹着香扑出来,面条吸饱了豆角和西红柿的汁,黄澄澄的。母亲用筷子把面和菜拌匀,先给樱桃盛了小半碗:“慢点吃,别烫着。”樱桃吹了吹,挑了根面条放进嘴里,嚼得“咯吱”响:“香!比南瓜饼还香!”
大家围坐在石桌旁,每人端着碗焖面,就着小夏带来的腌蒜,吃得热火朝天。陈默吃了两碗,抹了抹嘴:“婶子这焖面比我家的好吃,我娘总把面焖得太烂,说‘软和好消化’,下次我得让她来跟您学!”小夏也点头:“我娘说焖面的关键在汤,汤多了面涝,汤少了面干,婶子这汤就正好!”
母亲笑着舀了勺面给苏晚:“你爸当年吃焖面,总爱就着两瓣生蒜,说‘解腻’,现在你也试试,香得很。”苏晚夹了瓣蒜,就着面吃,果然够味,想起小时候养父边吃边笑,说“晚晚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心里暖烘烘的。
下午阳光斜了点,苏晚把剩下的豆角晒在竹筛里,准备做豆角干;母亲则把小夏送的西红柿放在窗台上,说“等红透了做番茄酱”。樱桃靠在沈知衍怀里,手里攥着半块糖,慢慢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面汁。沈知衍帮她擦干净,抬头对苏晚笑,阳光落在他脸上,暖得晃眼。
收拾时,苏晚把今天的新物件放进旧铁盒:樱桃沾了面汁的小手帕、豆角的花(留了一朵晒干)、小夏送的西红柿蒂(用保鲜袋封着),还有张合照五个人围着石桌,手里都端着碗焖面,樱桃举着勺子笑,嘴角沾着面,背景是爬满豆角藤的竹架和冒着热气的铁锅。
母亲坐在摇椅上,看着竹筛里的豆角,轻声说:“你爸要是在,见着这焖面,肯定得去屋里翻出那瓶老米酒,喝两盅,说‘今年的豆角比去年的嫩,面也香’。”苏晚靠在沈知衍身边,闻着残留的焖面香,突然觉得:夏中的暖,从来不是什么华丽的景致,就是豆角架下的晨露,铁锅里的稠面,孩子嘴角的面汁,还有身边人笑着递过来的那口热面,把日子填得扎扎实实的,暖得人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