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压弯了茄子藤,紫黑发亮的茄身垂在架下,像挂着串暗紫色的小灯笼。母亲蹲在竹架旁,手里拎着个旧竹篮——篮沿脱了两根竹丝,是养父当年编的,她伸手掐住茄蒂,“咔嚓”一声,带着晨露的茄子落进篮里,指节上的老茧蹭过茄皮,沾了点淡紫的痕。
“晚晚,把院里的竹匾搬来!”母亲回头喊,声音裹着茄叶的清苦气,“今天做茄盒,再晒些腌茄子,你爸当年总说‘入夏的茄子最嫩,腌着吃、炸着吃都香’,你小时候总偷摸揪刚晒半干的腌茄子,嚼得咯吱响,说比糖豆还脆。”
苏晚从柴房搬来竹匾,匾面有点脱编,她用抹布擦了擦,放在石桌上:“妈,茄子摘多少?架上还有几个小的,留着明天长熟了再摘?”刚说完,就听见“哒哒”的小脚步,樱桃举着个布偶跑过来,浅紫小褂的衣角沾了点泥,扎着的小揪上别着小夏送的茄子花卡子(花瓣沾了露,软乎乎的),伸手就要够篮里的茄子:“茄!圆!”
沈知衍从屋里出来,穿件浅灰短袖,小臂上的浅疤在晨光里淡了些,手腕上的旧机械表指针刚过七点。他弯腰把樱桃抱起来,用袖口帮她擦脸上的泥点:“刚洗的脸又脏了,茄子要切了做茄盒,你帮奶奶递蒜,等会儿炸好,给你留个最酥的,好不好?”樱桃立刻点头,被放在石凳上时,还不忘抓过一瓣蒜,举得高高的:“递!蒜!”
母亲笑着把茄子倒在石桌上,紫茄在晨光里泛着亮:“做茄盒要选圆胖的茄子,切成夹刀片,中间夹肉馅,你爸当年切茄子总爱哼小调,说‘刀要稳,片要匀,夹肉才不溢’,有次切得太急,把手指划了个小口子,还硬说‘没事,流点血茄盒更香’。”苏晚拿起菜刀,按母亲说的切成夹刀片,茄片薄厚均匀,中间留着缝,像张开的小嘴巴。
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夏的声音裹着风钻进来:“婶子!闻见茄子香啦!”她穿件浅紫短袖,马尾辫上系着番茄红发绳,帆布包侧兜露着半袋花椒,手里拎着个红辣椒串:“我娘说做茄盒配点辣椒面香,这串辣椒刚晒红,给你们磨粉用!”
陈默跟在后面,肩上扛着袋面粉,穿件白棉T恤,领口洗得有点松,额前头发沾着汗:“我娘让我送点新磨的面粉,炸茄盒用这个面裹糊,酥得掉渣!上次我家炸茄盒,用的就是这个,我吃了五个!”他把面粉放在石桌旁,凑到茄片前看:“婶子,要不要帮忙调馅?我调的肉馅香,放葱姜末、生抽,再加点香油,绝了!”
沈知衍帮着烧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松枝燃烧的清香混着柴火味飘出来。樱桃趴在灶边,伸着脖子看锅里的油,小脸蛋被火映得通红,沈知衍赶紧把她抱远些:“小心烫,油开了会溅,等茄盒炸好,凉一会儿再给你吃。”
母亲和陈默调肉馅,葱姜末、生抽、香油拌在肉末里,香得人直咽口水。苏晚把茄片中间夹满肉馅,小夏则在旁边帮着给茄盒裹面糊面粉里加了个鸡蛋,调得稠稠的,茄盒裹上面糊,像穿了件白外套。“你爸当年裹面糊总说‘糊要匀,不能厚也不能薄,厚了炸不透,薄了不酥’,”母亲边炸边说,“有次面糊调稀了,茄盒下锅就散了,你还笑他‘做的是茄泥,不是茄盒’。”
茄盒放进热油里,“滋啦”一声,油花溅起,香味立刻冒出来。母亲用筷子翻着茄盒,没一会儿就炸得金黄,捞出来放在铺了吸油纸的盘子里,酥得掉渣。樱桃等得着急,踮着脚要够盘子,苏晚赶紧夹了个,吹凉了递过去:“慢点吃,别烫着舌头。”
大家围坐在石桌旁,每人手里拿着个茄盒,酥皮咬开,肉馅的香混着茄子的软,满口都是鲜。陈默吃了三个,抹了抹嘴:“婶子这茄盒比我家的好吃,我娘炸的茄盒皮有点厚,下次我得让她来跟您学!”小夏也点头:“这辣椒面加得正好,有点辣,又不冲,配茄盒绝了!”
樱桃吃着茄盒,嘴角沾了圈油,像只偷喝了油的小花猫。沈知衍帮她擦干净,自己也咬了口茄盒:“比上次的南瓜饼还香,下次咱们再做,给张奶奶送几个。”母亲笑着舀了勺肉馅给苏晚:“你爸当年吃茄盒,总爱就着小米粥,说‘酥的配稀的,舒服’,现在你也喝点粥,解解腻。”
下午阳光足,苏晚把剩下的茄子切成片,摊在竹匾里晒,准备做腌茄子;母亲则把小夏送的辣椒串挂在屋檐下,说“晒透了磨成粉,冬天炒菜香”。樱桃靠在沈知衍怀里,手里攥着半块茄盒,慢慢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油星。
收拾时,苏晚把今天的新物件放进旧铁盒:樱桃沾了油的小手帕、茄子蒂(留了一个晒干)、小夏送的辣椒蒂(用保鲜袋封着),还有张合照五个人围着石桌,手里都拿着茄盒,樱桃举着半块茄盒笑,嘴角沾着油,背景是爬满茄子藤的竹架和冒着热气的油锅。
母亲坐在摇椅上,看着竹匾里的茄子片,轻声说:“你爸要是在,见着这茄盒,肯定得去屋里翻出那瓶老米酒,喝两盅,说‘今年的茄子比去年的紫,茄盒也香’。”苏晚靠在沈知衍身边,闻着残留的茄盒香,突然觉得:夏中的暖,从来不是什么华丽的景致,就是紫茄架下的晨露,油锅里的酥盒,孩子嘴角的油星,还有身边人笑着递过来的那口热茄盒,把日子填得扎扎实实的,暖得人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