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的天,倒是比前几日晴透些,风刮在脸上少了几分刺骨,多了点干冷的爽利。苏晚刚把灶上的红薯粥盛出来,就见母亲扛着根长竹竿从柴房出来,竿头绑着把旧笤帚,竹枝被磨得发亮。
“今儿扫尘,得把屋里屋外的灰都扫干净,”母亲用袖子擦了擦竹竿上的浮灰,“老话说‘二十四,扫房子’,扫的是年尘,图的是来年清清爽爽。”
沈知衍正帮着把樱桃的小棉鞋摆到窗台上晒,闻言放下鞋,接过母亲手里的竹竿:“婶子,高处我来,您扫低处就成。”他踩着板凳够到房梁,笤帚轻轻一扫,细尘簌簌往下落,阳光里顿时飘起无数金闪闪的“小星子”。樱桃蹲在门槛边,仰着脖子看,伸手去抓那些尘粒,却只抓了满手空。
苏晚找了块旧布巾,泡在温水里拧干,擦起了窗台。窗台上积了层薄灰,混着点干枯的梧桐叶碎,擦过的地方露出木头的原色,还带着点阳光晒透的温乎气。她擦到贴窗花的地方,特意绕开那只歪耳朵的兔子剪纸,指尖碰了碰红纸,边角还挺挺的,没被潮气浸软。
“慢着点擦,别碰着窗花!”母亲在炕边扫着地,见苏晚动作快,忙出声提醒,“这窗花要贴到正月十五呢,擦坏了可惜。”她说着,手里的扫帚扫过炕沿下的缝隙,扫出一小撮绒毛是樱桃上次掉的棉絮,混着点饼干渣,母亲都仔细拢到簸箕里。
沈知衍扫完房梁,又去擦门框上的对联残痕。去年的对联纸已经泛白卷边,他用湿布捂了会儿,轻轻一撕就下来,露出木门上深褐色的木纹。樱桃也想帮忙,苏晚找了把比她还高的小笤帚,让她扫自己的小凳子。她攥着笤帚杆,踮着脚往凳面上划,扫了半天,凳上的饼干渣没动多少,倒把自己转得晕乎乎,一屁股坐在地上,还不忘举着笤帚喊:“扫干净啦!”
正忙着,院门外传来小夏的声音,她和陈默各扛着个布包袱,里头鼓鼓囊囊的。“晚晚姐,婶子,我们来帮着扫尘!”小夏把包袱往地上一放,掏出块新布巾,“我娘说,扫尘得用新布,擦得亮堂!”陈默则拎着个铜盆,盆里放着块皂角:“我家的皂角,洗东西去油污,等会儿擦桌子正好。”
几人分工更细了:沈知衍擦窗户玻璃,苏晚擦桌椅柜子,母亲和小夏整理炕柜里的衣物,陈默帮着扫院子,樱桃就跟在陈默身后,捡他扫出来的小石子,装在自己的布兜里。
炕柜里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母亲翻出件蓝布夹袄,是苏晚小时候穿的,领口还绣着朵小梅花,针脚歪歪扭扭。“这是你十岁那年,我学着给你绣的,”母亲摩挲着衣角,“当时绣完还挺得意,结果你穿了两天,梅花就掉了个瓣,你还哭着说‘花断了’。”苏晚凑过来看,布面都泛软了,梅花的线色却还鲜亮,忍不住笑:“我早忘了,只记得那年过年,您给我做了双红绣鞋。”
小夏在一旁叠着樱桃的小棉袄,忽然翻出个布娃娃,娃娃脸是用胭脂涂的,头发是用黑线缝的,胳膊腿都歪歪的。“这是晚晚姐做的吧?”小夏举着娃娃,“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也做过一个,后来被我家狗叼走了,我还哭了好几天。”苏晚点头,这是她十五岁那年给樱桃做的,针脚比绣梅花时强多了,就是娃娃的眼睛缝得一高一低,樱桃却宝贝得不行,睡觉都抱着。
院外,陈默扫完院子,又帮着沈知衍擦玻璃。沈知衍站在梯子上,手里拿着浸了皂角水的布,把玻璃擦得透亮,连窗棂上的雕花缝都擦得干干净净。“以前我家扫尘,我爹总让我擦玻璃,”陈默靠在门框上看,“我擦完他总说‘没擦干净,再擦一遍’,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怕我爬梯子摔着,让我多待一会儿稳当。”
日头偏西时,扫尘总算忙完。屋里屋外亮堂了不少:房梁上没了浮尘,桌椅擦得能映出人影,窗台摆着晒暖的棉鞋,炕柜里的衣物叠得方方正正,连院角的柴垛都码得整整齐齐。母亲把洗好的被褥晾在院里的绳子上,蓝的、花的被面被风一吹,像挂着几面彩色的旗子,阳光晒在上面,飘出淡淡的皂角香和棉花的暖味。
樱桃趴在绳下,仰头看被面飘来飘去,伸手去够,却够不着,只能扯着沈知衍的衣角:“抱!看花被!”沈知衍弯腰把她抱起,她伸手碰了碰被面,软乎乎的,忍不住用脸蹭了蹭,脸上沾了点棉絮,像只沾了雪的小猫。
母亲煮了锅红薯汤,盛在粗瓷碗里,红薯块炖得软烂,汤里飘着甜香。几人围着灶台喝,热汤下肚,扫尘的累意消了大半。小夏捧着碗,吸溜着汤说:“扫完尘,这年就更像年了,屋里亮堂堂的,看着就舒心。”陈默点头,咬了口红薯:“可不是,往年我家扫完尘,我娘就会煮红薯汤,说‘扫尘累,喝碗甜汤补补’。”
傍晚收被褥时,母亲把晒得暖烘烘的被面抱在怀里,脸上带着笑:“晒过的被褥,晚上盖着都有太阳的味道。”苏晚帮着抱另一床,指尖碰着被面,暖得发烫,还带着点皂角的清苦和棉花的甜香。樱桃也想抱,却只够到被角,扯着往自己怀里拉,像要把阳光都抱回家。
沈知衍把扫尘用的笤帚和布巾收拾好,放在柴房角落。苏晚看着亮堂堂的屋子,窗上的红窗花映着夕阳,屋里飘着红薯汤的甜香和晒被的暖味,忽然觉得:扫尘扫的不是灰,是一年的旧绪,扫完了,屋里亮了,心里也敞亮了。而那些扫尘时的细碎事房梁上的金尘、炕柜里的旧衣、晒暖的被褥、碗里的甜汤,还有一群人围着忙忙碌碌的热闹,都是年关里藏着的暖,像晒透的被褥,裹着人,心里软乎乎的,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