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的天刚蒙蒙亮,苏晚就被灶间的动静吵醒。披了件棉袄摸过去,见母亲正蹲在灶台边,手里捧着个陶盆,盆里的黄豆泡得圆滚滚,浅黄的豆衣浮在水面,像撒了层碎云母。
“‘二十五,磨豆腐’,今儿得把年豆腐磨出来,”母亲见她醒了,直起身捶了捶腰,“这豆子泡了一宿,刚用温水淘了两遍,等会儿知衍起来,让他帮着推磨。”
苏晚凑过去闻了闻,泡透的黄豆带着股清润的豆香,伸手捏了颗,软乎乎的一掐就出白浆。“我记得小时候磨豆腐,得去村头王大伯家的石磨,”她帮着把豆盆挪到灶台上,“您凌晨就去排队,我和爹跟着拉磨,磨到晌午才能磨完。”
“可不是,”母亲笑着擦了擦盆沿,“那时候你才到磨盘高,攥着磨杆跟在后面跑,磨杆比你还沉,磨一圈就喊‘娘,累’,非得要块糖才肯接着拉。”
正说着,沈知衍和樱桃也醒了。樱桃揉着眼睛凑到豆盆边,伸手就去抓黄豆,被苏晚拦住:“豆子还没洗干净,别抓,等会儿磨出豆浆给你喝甜的。”她立马缩回手,眨巴着眼睛问:“甜的?像糖块那样甜吗?”
沈知衍洗漱完,就去后院搬石磨。那磨是前两年村里石匠打的小磨,磨盘比桌面大些,磨芯裹着层包浆。他把磨盘擦干净,又找了块粗布垫在磨底,免得转起来打滑。母亲把泡好的黄豆舀进磨顶的漏斗里,沈知衍扶着磨杆慢慢推,石磨“吱呀吱呀”转起来,白花花的豆糊顺着磨缝往下淌,落在底下的木盆里,豆香随着磨盘转动,一点点在屋里散开。
苏晚找了块细纱布,缝成个方布袋,支起个木架把布袋挂在大盆上。等磨出小半盆豆糊,她就舀进布袋里,双手攥着袋口使劲挤白花花的豆浆顺着布袋缝往下滴,落在盆里溅起小水花,袋里渐渐剩下细碎的豆渣。樱桃蹲在旁边,踮着脚看豆浆滴下来,伸手去接,被烫得赶紧缩回去,嘴里还“嘶嘶”地哈气。
“慢着点,刚磨出来的豆浆烫得很,”母亲从灶间端来热水,往磨顶漏斗里添了些,“磨豆腐得‘磨三遍,滤三回’,这样豆浆才细,豆腐才嫩。”沈知衍推磨的节奏稳,磨杆转得匀,漏斗里的黄豆跟着慢慢往下漏,豆糊流得绵密,没一会儿就又磨满了半盆。
日头升到房檐时,院门外传来小夏的声音,她挎着个竹篮,里头装着块红糖和一小袋红枣。“晚晚姐,婶子,我娘让我来帮忙磨豆腐,”她把篮子往桌上一放,“这红糖是给樱桃兑甜豆浆的,红枣煮在豆浆里,香得很!”
陈默也跟着来了,手里拎着个铜勺:“我家灶上的铜勺,熬豆浆不糊底,我娘说给你们用。”他刚放下勺,就凑到磨边:“沈大哥,我来推会儿,你歇口气。”说着就接过磨杆,可石磨比他想的沉,推第一圈就晃了晃,惹得樱桃在旁边笑:“陈默哥,磨杆要歪啦!”
几人分工更顺了:沈知衍和陈默轮流推磨,苏晚负责滤豆浆,母亲在灶上烧火,小夏帮着洗红枣,樱桃就坐在小凳上,盯着滤豆浆的布袋,时不时问:“豆浆啥时候好呀?”
滤完第三遍豆浆,母亲把铜勺架在灶上,将豆浆倒进去。柴火“噼啪”烧着,豆浆在锅里慢慢升温,豆香越来越浓,飘得满院都是。等豆浆冒泡时,母亲撇去表面的浮沫,舀出两碗,给樱桃和小夏各兑了勺红糖。樱桃捧着粗瓷碗,吹了半天,小心翼翼抿了口,眼睛立马亮了:“甜!比糖块还甜!”喝得急了,嘴角沾了圈白浆,像长了圈小胡子。
小夏喝着甜豆浆,忽然想起什么:“我娘说,点豆腐得用石膏,得等豆浆温到‘不烫手,能入口’才行。”母亲点头,从柜里拿出个纸包,里面是细白的石膏粉:“这是去年去镇上买的,点出来的豆腐嫩,炖着炒着都香。”
等豆浆温到合适的温度,母亲把石膏粉用温水调开,慢慢倒进豆浆里,又用勺子轻轻搅了两下,就盖上锅盖焖着。“得焖半个时辰,让豆浆慢慢凝成脑,”她擦了擦手,“这时候最关键,火大了豆腐老,火小了凝不住,得守着灶。”
陈默帮着把豆渣收起来,装在布包里:“这豆渣能做豆渣饼,我娘总用它掺点面粉,煎得金黄,配着粥吃香得很。”沈知衍则去收拾石磨,把磨缝里的豆糊擦干净,又用温水冲了两遍,磨盘又恢复了油亮的样子。
半个时辰后,掀开锅盖,锅里的豆浆已经凝成了嫩白的豆腐脑,用勺子轻轻一舀,颤巍巍的,豆香混着石膏的清味,比生豆浆更浓。母亲把豆腐脑舀进铺了纱布的木模里,铺一层豆腐脑就铺一层纱布,最后盖上木板,压上块青石砖。“得压一个时辰,把水沥干,豆腐就成型了。”
压豆腐的功夫,母亲用剩下的豆腐脑,给几人各盛了碗,撒上点盐和葱花。苏晚舀了一勺,滑嫩的豆腐脑入口即化,咸香里带着豆的清甜,暖乎乎的顺着喉咙往下滑,浑身都舒服。樱桃不爱吃咸的,母亲给她碗里兑了点红糖,她捧着碗小口吃,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日头偏西时,青石砖被挪开,掀开木模上的纱布,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露了出来,雪白雪白的,用手按一下,软而不塌。母亲把豆腐切成块,一半泡在清水里,另一半用盐腌上泡着的留着过年炖肉、做豆腐丸子,腌着的能放久些,开春也能吃。
樱桃凑过去,想摸豆腐,被母亲拦住:“刚做的豆腐软,摸坏了就不好看了。”她只好缩回手,盯着水里的豆腐块,问:“过年就能吃豆腐丸子吗?像去年那样,炸得金黄金黄的?”
“对,”母亲笑着把豆腐盆挪到阴凉处,“等过两天炸丸子,让你跟着搓丸子。”
暮色里,灶间还飘着淡淡的豆香,泡在清水里的豆腐块泛着莹白的光。苏晚看着母亲收拾碗筷,沈知衍帮着把木模擦干净,小夏和陈默在院里说笑着分豆渣,樱桃追着院子里的鸡跑,忽然觉得这磨豆腐的一天,比甜豆浆还暖石磨转的“吱呀”声,豆浆冒的白泡,凝住的嫩豆腐,还有一群人围着灶间的热闹,都是年里该有的滋味,像磨盘里磨出的豆糊,细润又扎实,裹着日子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