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的午后,苏晚蹲在灶台前搅拌着新熬的山楂酱。铜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酸甜的雾气漫上来,模糊了她鬓角的碎发。沈知衍抱着一捆晒干的艾草推门进来,草叶上还沾着未散尽的露水,在他粗布衣襟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李奶奶说把艾草挂在屋檐下能驱湿气。”他将草捆倚在墙角,顺手把一枚黄澄澄的梨子放在案板上,“她非要塞给我,说是昨儿你送的山楂糕治好了她的老寒腿。”
苏晚用木勺柄抹了把额头的汗,指尖不小心蹭上了腮边的果酱。沈知衍看着那抹嫣红,喉结微微滚动,却在她抬头的瞬间别过脸去,从袖袋里掏出块帕子递过去。帕子边缘绣着半朵未完工的山茶花,针脚细密得能看见月光般的银线。
“你......”苏晚指尖刚触到帕子,突然一阵晕眩袭来。铜锅里的山楂酱突然幻化成前世沈知衍大婚那日的红盖头,花轿颠簸的吱呀声与婴儿的啼哭声在耳畔交织。她踉跄着扶住灶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晚!”沈知衍慌忙扶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烫得惊人。苏晚闻到他衣襟上混着艾草香的汗味,突然想起前世临终前,这人也是这样抱着她,却在太医说“难产血崩”时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我没事。”她强撑着站稳,帕子却从指间滑落,掉进了沸腾的铜锅里。山茶花在果酱里慢慢晕开,像极了前世她绣给沈知衍的那方肚兜,最后被扔进了祠堂的火盆。
樱桃举着晒干的山楂串蹦蹦跳跳进来,辫子上沾着的草屑还没抖干净:“苏晚姐,沈大哥,张婶来啦!她说沈家......”小姑娘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苏晚煞白的脸和沈知衍攥得发白的指节。
张婶的嗓门隔着院子都能听见:“沈家那头说了,下月初八是黄道吉日!聘礼都备好了,十二抬红漆木箱从村头排到村尾......”话音未落,里屋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是母亲摔了刚泡好的菊花茶。
沈知衍的手突然收紧,几乎要捏碎苏晚的肩胛骨。她抬头对上他深潭般的眼眸,却发现那里头翻涌着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前世洞房花烛夜,这人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却在掀开盖头后冷冷道:“你这样的替身,倒贴给我都嫌脏。”
“我......”苏晚刚开口,喉头突然涌上腥甜。她猛地推开沈知衍,跌跌撞撞跑出门去。院角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几片泛黄的叶子落在她发间,像极了前世灵堂里撒的纸钱。
沈知衍追出来时,苏晚正蜷缩在柴房里发抖。地上散落着未编完的竹筐,锋利的竹篾划破了她的指尖,血珠一滴一滴落在陈年的稻草上。他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自己在乱葬岗捡到浑身是血的她,也是这样蜷缩成一团,怀里还死死抱着半块发霉的窝窝头。
“为什么......”苏晚的声音混着呜咽,“前世你明明那么恨我,为什么今生又要对我好?”她抬头看向沈知衍,泪水冲刷着腮边的山楂酱,在月光下划出诡异的红线。
沈知衍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缓缓蹲下身,粗粝的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果酱:“你都想起来了?”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蝴蝶,“那你知不知道,前世我在你灵前跪了三天三夜,直到膝盖磨得见骨?知不知道我把你的骨灰掺进了所有茶饼,就为了能再尝尝你的味道?”
苏晚浑身剧震。前世她从未见过沈知衍的灵堂,因为所有人都说他在她死后第三天就纳了新妾。可此刻沈知衍眼中的血丝红得刺目,分明是连续几夜未合眼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苏晚的质问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张婶跌跌撞撞跑进来,发髻上的银簪歪得快要掉下来:“不好啦!村西头的王寡妇染上时疫了!浑身滚烫得能煮熟鸡蛋......”
沈知衍猛地站起身,却被苏晚死死拽住衣角。她看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突然想起前世这玉佩被沈知衍送给了新妾,最后在她难产时被踩碎在产房门口。
“别去。”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前世你就是为了救那狐狸精,才......”话音未落,沈知衍突然俯身封住了她的唇。这个吻带着艾草的苦涩与山楂的酸甜,混着未干的泪水,烫得能将前世的冰窟融化。
“今生我谁都不救,只救你。”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灼热得能点燃深秋的枯叶,“可现在,我必须去救全村的人。”他掰开苏晚的手指,将那方绣着山茶花的帕子塞进她掌心,“等我回来,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把十里红妆铺到你面前。”
苏晚攥着帕子,看着沈知衍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铜锅里的山楂酱还在咕嘟咕嘟冒泡,山茶花在果酱里慢慢舒展,竟开出了前世她从未绣完的并蒂莲。祠堂方向传来母亲的叹息,混着张婶絮絮叨叨的聘礼清单,在秋风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帕子,突然发现山茶花的花蕊里藏着半枚银锁,正是前世她埋在沈知衍生母坟前的那枚。月光透过柴房的缝隙洒进来,在银锁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前世沈知衍战死那日,她在城墙上看见的漫天流星。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比之前更急促。苏晚猛地站起身,却在这时听见樱桃惊恐的尖叫:“苏晚姐!锅里的山楂酱......”她转头望去,只见铜锅里的果酱突然变成了血红色,沸腾的泡沫中浮现出前世沈知衍的脸,正对着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帕子从指间滑落,掉进了血红色的果酱里。山茶花在血色中慢慢枯萎,银锁却发出刺耳的嗡鸣。苏晚突然想起前世老尼的话:“你们这对鸳鸯,要过了奈何桥才能续前缘。”可此刻,她分明看见沈知衍的身影穿过祠堂的影壁,腰间的玉佩闪着诡异的红光,像极了前世他饮下毒酒时嘴角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