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撕开薄雾时，村口的石灰圈已垒得齐腰高。沈知衍蹲在井边，正用木棍搅动桶里的生石灰，乳白色的浆液泛起细密泡沫，沾在他磨破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他抬头望向祠堂方向，昨夜被瓦片砸穿的屋顶透着天光，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沈大夫，王寡妇能喝粥了！”王寡妇的儿子举着粗瓷碗跑过来，碗沿还沾着米粒。男孩裤脚的补丁被晨露打湿，贴在小腿上，露出里面新长的冻疮那是昨夜帮着烧开水时冻的，此刻却泛着健康的红晕。
沈知衍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松了口气。他掏出随身的体温计（那是前世在德国留学时带回的，外壳已磕出凹痕），塞进男孩腋下：“再量个体温，没事就去帮苏晚晒草药。”话音未落，就听见苏晚在晒谷场的呼喊。
晒谷场上，十几张竹席铺得整齐，上面摊着切碎的山楂、紫苏和艾草。苏晚正弯腰翻晒草药，额角的纱布渗出血迹，是昨夜祠堂坍塌时被瓦片划伤的。张婶蹲在她身边，笨拙地学着分拣草药，干枯的手指捏着一片紫苏叶，反复比对苏晚画的草药图：“沈娘子，这叶子背面发灰，是不是坏了？”
苏晚抬头笑了笑，阳光落在她眼底，映出细碎的光：“这是紫苏的品种，背面本就是灰绿色。您看这纹路，像不像咱们村外的溪流？”张婶凑近一看，果然见叶脉蜿蜒，竟真与村西的小河有几分相似，忍不住叹道：“还是你们读书人懂行，先前老身......”她话说一半，突然红了眼眶，将手里的紫苏叶攥得发皱。
沈知衍走过来时，正撞见苏晚往张婶手里塞了块山楂糕。那糕是用昨夜剩下的山楂膏蒸的，表面撒着一层白糖，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您昨夜守了王寡妇半宿，吃块糕补补力气。”苏晚的声音很轻，却让张婶猛地抹了把脸，转身去搬竹席时，脚步竟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祠堂的灰烬里，发现了这个。”沈知衍突然压低声音，从袖中掏出一块焦黑的木片。木片边缘被火烧得卷曲，上面隐约刻着一个符号像两条缠绕的蛇，尾巴处拖着一滴血珠。苏晚的脸色瞬间变了，她颤抖着摸出贴身的帕子，里面裹着半块同样刻着蛇纹的玉佩，是前世从镜渊组织的人身上搜来的。
“这是镜渊的‘缠蛇符’。”苏晚的声音发颤，“前世他们用这个符咒控制染疫之人，让疫病顺着符咒的方向传播。”她将木片与玉佩拼在一起，两道蛇纹竟严丝合缝，只是木片上的蛇眼处，嵌着一颗暗红色的珠子，此刻正微微发烫。
沈知衍突然想起昨夜族谱上的血符。他拉着苏晚往祠堂跑，晒谷场上的村民见两人神色慌张，也纷纷跟了过来。祠堂里的灰烬还带着余温，沈知衍蹲下身，用木棍拨开表层的灰，露出一块完整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正是镜渊的血祭阵法，只是阵法的中心，被人用利器凿出了一个洞，洞里嵌着的，正是半块与苏晚玉佩匹配的蛇纹玉。
“有人在我们之前动过阵法。”沈知衍的声音冰冷，“昨夜的疫病缓解，可能不是因为我们......”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马蹄声打断。村口传来村民的惊呼，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汉子骑着马冲进村子，马背上驮着一个盖着黑布的箱子，箱子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沈大夫！苏娘子！”汉子翻身下马，脸上沾着尘土，眼神却很急切，“我是从邻村来的，我们村也闹了疫病，症状和你们村一模一样，只是......”他掀开黑布的一角，露出里面的陶罐，罐子里的液体呈诡异的深紫色，表面浮着一层油花，“我们村的病人，吐出来的都是这种颜色的血。”
苏晚突然抓住沈知衍的手臂，指尖冰凉：“前世邻村的疫病，比我们村晚了三天爆发，而且症状要轻得多。现在提前了，还变了症状，说明有人在人为加速疫病的传播。”她看向汉子身后的马蹄印，印子里沾着一些黄色的粉末，与祠堂石板缝里的粉末一模一样。
沈知衍突然想起《霍乱预防手册》里的批注。他急忙翻开手册，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竟多了一行新的字迹：“缠蛇引疫，向西蔓延，三日至津门。”字迹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却与他前世的笔迹分毫不差。
“津门......”苏晚的脸色更白了，“前世镜渊就是在津门发动了大规模的疫病，害死了十几万百姓。他们要重现当年的事！”她突然抓住沈知衍的手，掌心的温度让他猛地回过神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能让苏晚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灾难。
“张婶，你带村民继续消毒，熬制山楂膏，每个人必须喝煮沸的盐水。”沈知衍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寡妇的儿子，你去通知附近的村子，让他们用石灰封锁村口，禁止外人进入。”他将《霍乱预防手册》塞给苏晚，“你留在这里，整理草药，记录病人的症状，我去邻村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苏晚拉住他的衣袖，将那半块蛇纹玉塞进他手里，“这玉佩能感应到镜渊的符咒，我比你更清楚他们的手段。”她的眼神很坚定，像前世在冷宫里，拿着山楂膏挡在他身前时那样。
沈知衍看着她额角的伤口，心里一阵刺痛，却还是点了点头。他将合二为一的银锁玉佩挂在苏晚颈间，又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路上风大，别冻着。”
两人刚走出祠堂，就看见那匹驮着黑箱的马突然焦躁起来，用前蹄刨着地面，嘴里发出不安的嘶鸣。马背上的汉子脸色一变，想去安抚马匹，却被沈知衍拦住：“箱子里除了染疫的血，还有什么？”
汉子的眼神闪烁，刚想开口，就听见箱子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撞击。苏晚突然指着汉子的腰间：“你的腰牌，是镜渊的‘蛇形令’。”汉子猛地捂住腰，转身想跑，却被沈知衍一脚绊倒，腰间的腰牌掉在地上，上面刻着的，正是与木片上相同的缠蛇符。
“说！你们的人在哪里？”沈知衍踩住汉子的后背，声音冰冷。汉子挣扎着抬头，嘴角突然溢出黑色的血：“疫病......已经开始了......谁也拦不住......”他的眼睛瞬间失去神采，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手里还攥着一块暗红色的珠子，与木片上的蛇眼珠一模一样。
苏晚捡起珠子，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她抬头望向西方，那里的天空正渐渐被乌云笼罩，像是有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缓缓逼近。沈知衍握紧她的手，两人的掌心同时冒出冷汗他们知道，这场与镜渊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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