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先生又在茶水间遇到了猫女士。
这是他今天第四次“偶然”遇见她——如果他的记忆能够持续到第三次的话。可惜不能。每隔七秒，他的世界就会重置一次，像被无形的手按下刷新键，只留下一些模糊的感觉和唯一清晰的形象：猫女士。
“早上好，猫女士。”鱼先生微微鞠躬，手上的咖啡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系统提示音般的精确与空洞。
猫女士甚至没有转头。她正专注地盯着咖啡机，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只白色瓷杯，指甲修剪得完美无缺。
七秒。
鱼先生的世界模糊了一瞬，然后重新清晰。他发现自己正站在茶水间，面前是猫女士优雅的背影。一种熟悉的悸动从他心脏位置传来。
“早上好，猫女士。”鱼先生微微鞠躬，手上的咖啡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这次猫女士稍微侧了侧头，琥珀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就像看一件家具那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鱼先生却因这一瞥而感到心跳加速——或者说，他七秒前应该心跳加速过，但现在他不记得了，只留下心跳加速的感觉。
“你的报告，”
猫女士开口了，她的声音像丝绸滑过玻璃表面，却整耳欲聋，不容忽视。
“三点前要放在我桌上。”
“是的，猫女士。”鱼先生回答，同时内心某个角落疑惑着自己为何站在这里。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咖啡杯，不确定自己是来接咖啡还是已经接完了。
七秒。
鱼先生站在茶水间门口，嘴里默念着什么。
猫女士正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淡淡的香水味。他突然感到一阵急切的冲动，必须说点什么。
“今天的您依然如此耀眼。”
鱼先生说道，然后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不是他平时会说的内容，不像是被编程好的反应。
猫女士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光芒。“鱼先生，你的记忆模块又出故障了？”
“我——”鱼先生的世界开始模糊，重置的漩涡席卷而来。七秒到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走廊上，对面是抱着手臂的猫女士。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鱼先生机械地道歉，“您需要什么吗？”
猫女士的尾巴——不，是她大衣的腰带——轻轻摆动了一下。“去工作，鱼先生。”
“是的，猫女士。”
鱼先生的工位在开放式办公室的角落，一台电脑，一堆文件，还有一张便签贴满了显示器边缘。每张便签上都写着同样的字：“猫女士很重要”。
这是他为自己设置的记忆锚点。系统允许他保留一些基本工作技能和极少数长期记忆，不知为何，猫女士是他唯一记住的活体存在。有时他觉得这像是某个程序员的恶趣味玩笑。
七秒。刷新。
鱼先生看着屏幕上的电子表格，手指自动开始输入数据。他注意到显示器边缘的便签，读着上面的字：“猫女士很重要”。
为什么很重要？他思考着，然后一股莫名的温暖感涌上心头。啊，是的，猫女士。他记得她那琥珀色的眼睛。
七秒。刷新。
鱼先生看着屏幕上的电子表格，手指自动开始输入数据。他注意到显示器边缘的便签，读着上面的字：“猫女士很重要”。
他突然想起今早猫女士系了一条蓝色丝巾，衬得她的眼睛更加明亮。这个记忆碎片不知为何逃过了定期清除。
“鱼先生。”人力资源部的鹦鹉小姐站在他隔板边，五彩斑斓的头发梳成夸张的发型，“你的效能评估时间到了。”
七秒。刷新。
鱼先生看着站在他隔板边的鹦鹉小姐，一时想不起她为何在这里。
“效能评估？”他重复道。
“是的，跟我来。”鹦鹉小姐拍拍翅膀——不，是拍拍手中的文件夹。
在走廊里，鱼先生又一次遇见猫女士。他的心跳突然加速，一种近乎疼痛的喜悦席卷而来。
“猫女士！”他脱口而出，比平时更加热情地打招呼。
猫女士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落在鹦鹉小姐身上。“评估？”
“是的，经理。”鹦鹉小姐点头。
“跟我来。”猫女士突然改变方向，“我来亲自评估。”
评估室里，猫女士坐在对面，翻看鱼先生的档案。
“你的记忆重置周期稳定吗？”她公事公办地问。
七秒。刷新。
鱼先生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对面是猫女士，他立即坐直身体。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他机械地说。
“您需要什么吗？”
猫女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鱼先生，你知道自己的定位吗？”
“我是财务部三级数据分析员，直属汇报人是猫女士您。”鱼先生流畅地回答。
“你知道为什么你还能留在这里工作吗？”猫女士向前倾身，声音压低。
七秒。刷新。
鱼先生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对面是猫女士。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我做错了什么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不理解的担忧。
猫女士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鱼先生注意到她的瞳孔在光线变化中收缩放大，奇妙而迷人。
“没有。”最后她说，“你的效率出人意料地高。从来没有错误。”
鱼先生放松下来。“感谢您的认可。”
“知道为什么吗？”猫女士的声音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因为你不会记住压力、抱怨、办公室政治。每七秒都是新的开始。”
七秒。刷新。
鱼先生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对面是猫女士。他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一种罕见的沉思状。
“猫女士，”他脱口而出，“您的美丽今天也一如既往。”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这不是程序化的问候，而是某种……发自内心的赞美。
猫女士的耳朵，实则是她头发上别着的猫耳造型发卡，微微抖动了一下。
“评估结束。”她突然站起来，“回去工作。”
午餐时间，鱼先生在食堂又一次“偶然”遇到猫女士。他端着餐盘，犹豫着是否该上前。
七秒。刷新。
鱼先生发现自己站在食堂中央，手里端着餐盘。他看到猫女士独自坐在窗边，一种强烈的吸引力让他向她走去。
“可以坐这里吗？”他问，声音比平时少了一些机械感。
猫女士抬眼看了看四周空着的桌子，又看了看他，微微点头。
鱼先生坐下，看着自己餐盘里的沙拉和水煮鱼片，突然感到一阵困惑。为什么自己会选择吃鱼？这似乎有点……自我背叛？
七秒。刷新。
鱼先生发现自己坐在猫女士对面，两人正在共进午餐。他感到受宠若惊，同时又有点不安。
“我经常和您共进午餐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猫女士的嘴角微微上扬，几乎像是一个微笑的雏形。“不经常。”
“哦。”鱼先生低头看着自己的餐盘，然后又抬头看她，“那为什么今天——”
七秒。刷新。
鱼先生发现自己坐在猫女士对面，正在共进午餐。他注意到猫女士餐盘里是煎鱼排。
“您喜欢吃鱼？”他问，然后感到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猫女士放下叉子，凝视着他。“这是我的本能选择。就像你的本能是坐在我这里一样。”
“我的本能？”鱼先生困惑地重复。
“每七秒重置一次，但你总是能找到我，认出我。”猫女士的声音几不可闻，“像是被设定好的宿命。”
鱼先生的世界开始模糊，但他奋力抵抗着这次重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他必须记住。
“我不明白。”他说，感到额头渗出汗水。
猫女士突然伸手，几乎要碰到他的手背，但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也许这样更好。”她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如果你明白了，他们就会把你处理掉。”
“处理掉？”鱼先生感到一阵寒意。
七秒。刷新。
鱼先生发现自己坐在猫女士对面，两人正在共进午餐。他感到心跳很快，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我刚才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他问道。
猫女士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漠表情。“没有。午餐时间结束了，回去工作。”
下午三点，鱼先生准时将报告送到猫女士办公室。
猫女士正站在窗前，背影显得异常孤独。鱼先生站在门口，突然不忍心打扰这一刻。
七秒。刷新。
鱼先生发现自己站在猫女士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报告。他清了清嗓子：“猫女士，您要的报告。”
猫女士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
“放在桌上。”她说。
鱼先生照做后，却没有立即离开。某种力量让他停留在那里。
“还有事？”猫女士问，挑起一边眉毛。
七秒。刷新。
鱼先生发现自己站在猫女士办公室里，不确定自己来了多久。猫女士正看着他，等待什么。
“我放下了报告。”他说，虽然不确定是什么报告。
“我知道。”猫女士走向他，步伐轻盈如猫，“鱼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只记得我？”
鱼先生思考着这个问题。“因为您很重要。”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像是背诵基本事实。
“对谁重要？”猫女士已经站在他面前，距离近得异常。
“对...”鱼先生语塞。他的大脑感到一阵疼痛，像是试图突破某种限制。
七秒。刷新。
鱼先生发现自己站在猫女士办公室里，两人距离异常接近。他应该后退保持礼貌距离，但身体拒绝移动。
“猫女士，”他轻声说，“我可能出了故障。”
“为什么这么说？”猫女士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
“因为我感到......”鱼先生寻找合适的词语，
“痛苦。当我看着您的时候。”
猫女士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是鱼先生第一次看到她表现出明显的惊讶。
“痛苦？”她重复。
“像是知道永远不可能真正记住您，每一次见面都是第一次见面。”
鱼先生艰难地表达着。
“但我的某种部分确实记得您。我的心记得。”
七秒。刷新。
鱼先生发现自己站在猫女士办公室里，两人距离异常接近。他慌忙后退一步。
“抱歉，我一定是 malfunction 了。”
他说着，将眼神偏移到别处。
猫女士却向前一步。
“不，也许你才刚刚开始正常运作。”
她伸手轻触他的脸颊，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但鱼先生感觉到了那触感——温暖而刺痛。
“回去吧，鱼先生。”
猫女士转身背对他。
“明天见。”
下班时，鱼先生在电梯里又遇到了猫女士，只有他们两人。
“猫女士。”他点头致意。
猫女士没有回应，只是看着电梯数字变化。
七秒。刷新。
鱼先生发现自己站在电梯里，旁边是猫女士。他感到一阵尴尬的沉默。
“今天天气很好。”他机械地说出默认的社交辞令。
“下雨了。”猫女士简短地回答。
“哦。”鱼先生不知道如何接话。
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猫女士却没有立即出去。
“鱼先生。”
她说，仍然看着前方。
“如果给你一个选择，你希望记住更多吗？”
鱼先生思考了一下。
“记忆意味着痛苦，不是吗？”
这次猫女士转头看他，真正的惊讶写在脸上。
“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
鱼先生困惑地说。
“我只是知道。就像我知道您很重要一样。”
猫女士突然靠近，近得他能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如果你能记住，”她低声说。
“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黑暗。你会发现你只是——”
七秒。刷新。
鱼先生发现自己站在一楼电梯口，猫女士离他非常近，话说到一半。
“——储备粮。”猫女士说完，然后表情变得僵硬，像是后悔说了出来。
“储备粮？”鱼先生重复，不理解这个词在当下的含义。
猫女士已经恢复了冷静。
“没什么。晚安，鱼先生。”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大厅回响。
鱼先生站在原地，努力抓住那一瞬间的感觉——猫女士眼中闪过的某种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愧疚。
七秒后，他站在公司大厅里，茫然四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他只记得一种感觉：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与猫女士有关。
他走到门口，发现外面确实下着雨。折返取伞时，他看见猫女士站在电梯里，正在讲电话。
“...是的，样本仍然稳定。不，没有觉醒迹象...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偏差...我会继续观察...”
看见鱼先生，猫女士突然停下话头，迅速挂断电话。
两人对视一眼，电梯门缓缓关闭。
在最后一刻，鱼先生觉得自己看到了猫女士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悲伤。
走到雨中，鱼先生忽然希望自己能够记住这一刻。不是通过便签或系统提示，而是真正地记住。
他感到雨滴打在脸上，像无数小小的觉醒。
明天，他会忘记这一切。但或许，某种部分会记得。
毕竟，他的心记得猫女士。
即使他的大脑只有七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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