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烂

金鱼小姐的崩溃发生在一个雨天。她的记忆周期意外延长到二十五秒，足够让她数清今天已经说了134次“欢迎来到深渊公司”，并且注意到每个访客领带上的污渍都惊人地相似。

在第23秒，她看见鱼先生第七次路过前台。这次他没有说“早上好”，而是停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仿佛在寻找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他们都吃了鱼。”金鱼小姐突然说。

鱼先生抬头，他的记忆刚好重置到第5秒：“您说什么？”

“午餐食堂。”金鱼小姐的语速飞快，抢在重置前倾诉，“每周三都是鱼餐。你吃过自己吗？我吃过自己。金鱼子酱三明治，入职那天。”

鱼先生眨着眼，他的7秒周期让他无法理解，但某种深层的恐惧让他停留。

“我每天说487次欢迎词，每次重置后都以为是第一次说。”金鱼小姐的手指掐进掌心，“但我的喉咙记得。我的声带已经形成微笑的肌肉记忆，即使我哭着说‘欢迎’，听起来还是在笑。”

鱼先生缓慢地点头。在第6秒时，他忽然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签：“猫女士很重要。”仿佛这是他能提供的唯一安慰。

“不，你不明白。”金鱼小姐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眼神十分可恐，似乎有什么东西塞进她喉咙堵着不出来，也许是她入职吃的金鱼子酱三明治。

“我们才是鱼饵。前台为什么总是香喷喷的？为什么我的香水是甜腻的草莓味？是为了吸引更多的鱼进来！然后吃掉我们所有人，就跟吃三明治那么简单。”

她似乎又想起更多事，突然崩溃地捂住头，抓着每天都梳理完美的头发，随意抓挠它们，扯下好几根头发都没停下。

这一切鱼先生看在眼里，莫名心疼起来，刚想伸手去阻止金鱼小姐的自残行为，却被一把拍开手。

“操你的...该死的鱼缸..”

说完，她疯狂地扯下所有粉色便签塞给鱼先生：“这些都是证据！我记录了所有人的死亡！沙丁鱼先生们不是调岗，是被做成罐头了！上周的加班餐就是——”

重置到来。

金鱼小姐的表情瞬间平滑，嘴角扬起完美的15度角：“欢迎来到深渊公司！请问您找谁？”

鱼先生握着满手粉色便签，站在原地经历了第七次重置。他茫然地看着前台，鞠躬：“早上好，金鱼小姐。您需要帮助吗？”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金鱼小姐微笑着回应，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当她低头时，看见鱼先生悄悄将一张粉色便签塞回她手中。上面是他刚写下的歪扭字迹：“我相信你。”

便签背面，沾着一滴不属于墨水的湿润。

鳗鱼先生又滑腻地来了，理所当然发现前台桌子有很多粉色便签。

“又是这些无聊的废纸啊。”

鳗鱼先生挑起眉，漫不经心地拿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吃人”。

“你搞错了吧，我们可是鱼啊。”鳗鱼先生晃了晃手中的便签，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说出这句时，金鱼小姐诧异地看着他，仿佛他说出一个她不能理解的话。

“鳗鱼先生，我不懂你说的..”金鱼小姐刚想说什么，就被鳗鱼先生抢先捂住嘴。

“哎呦，你个只有15秒记忆的小金鱼，不用知道那么多，乖乖做你工作，否则我就跟猫女士汇报你违规员工条例，到时候你就得被乖乖送进海豚医生那进行优化，你知道的。”

被捂住嘴的金鱼小姐一下子哆嗦起来，打着寒颤，恐惧地看着他，这让鳗鱼先生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巨大满足。

“本来对你来说15秒记忆够多了，你原本应该是7秒，甚至是5秒4秒这样，但猫女士却偏偏多给你8秒，你应该感谢她，换做是我，我可一秒都不想多给你，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东西，小金鱼。”

说着鳗鱼先生就把那一堆便签全部扔进垃圾桶，踹了踹。

“也罢，你也挺可怜，说这些话后，估计又得被重置，而我呢，要处理你每天产下来的垃圾..”

“你怎么不把自己当垃圾扔了呢..”

还没说完，鳗鱼先生的脸就被一个拳头打出变形，发出痛苦的呻吟后，踉跄地跌倒在地，而罪魁祸首的鱼先生则在最后两秒，终于忍不住使出全身力气打出那拳。

刚重置的金鱼小姐醒来看到这一切，发生尖叫跑去找猫女士处理。

而鱼先生惊魂未定地看着手中的鲜血，喘着粗气，7秒时间到，他恢复重置，一脸茫然地看着地上蜷缩发抖的鳗鱼先生。

鱼先生看着看着，嘴角不住地抽搐起来，常年没有笑容的他，第一次感觉到痛快，想大笑，想肆意地发出笑声，可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

每7秒重置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在不到第几次的重置里，他被起来的鳗鱼先生揪着领子，狠狠地扇了好几巴掌，剧烈的疼痛迫使他终于笑出声来。

鳗鱼先生却误以为他在嘲笑自己，愤怒到极点，他平生感觉自己无比生气，真奇怪，简直比河豚先生还要炸。

他一下子把鱼先生踹在地上，鱼先生还在笑，笑得眼镜都扶不正，尽管他的眼镜早已碎裂。

没错，没错..

在重置的和平里，暴力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