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

鳗鱼先生滑进人力资源部时，鹦鹉小姐正在用尺子测量手册页边的精确宽度。于是他故意让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引起鹦鹉小姐的鄙视。

“这日子没法过了！”他瘫坐在访客椅上，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连他屁股底下的椅子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鹦鹉小姐头也不抬，翻起手中的手册，慢慢说道：“根据手册第307条，抱怨需先填写情绪反馈表。”

“特殊情况！”鳗鱼先生熟练地驳回。

“我就问一句——为什么新规要求所有‘特殊情况’必须提前三小时提交书面申请？特殊情况要是能提前三小时预料，还叫特殊情况吗？”

他滑溜地躲过鹦鹉小姐递来的表格，继续快速地说道：“上周五，鱼先生差点在茶水间触发火灾警报。我第一时间切电源避免了事故，现在却要写五千字报告解释为什么没提前申请处理突发事件的权限？拜托他前不久还打了我一拳，害我破相好不好。”

鹦鹉小姐翻开手册第408页：“规则第——”

“规则就是规矩，我知道。”鳗鱼先生抢话。

“但系统一边要求我们灵活应变，一边用条条框框绞杀任何应变的可能性。这不矛盾吗？”

他指着墙上“效率至上”的标语，继续埋怨着：“我昨天花了四小时填表申请使用一支新钢笔，因为旧钢笔写没水了——这他妈的叫效率？”

鹦鹉小姐的羽毛微微抖动，但还是坚持说道：“语言规范第——”

“更可笑的是记忆清除！”鳗鱼先生突然压低声音。

“每次优化完同事，系统就让我们忘记具体过程。但我的肌肉记得——右手总会莫名发抖。这算不算工伤？”

他从口袋掏出一把被捏变形的回形针。

“看，这是河豚先生上次优化前偷偷塞给我的。他以为是什么重要证据，其实就是个回形针。但我们都要假装不知道明天会被优化，今天还要一起骂系统。”

“最可笑的是...”

鳗鱼先生突然正经起来：“你说我们整天钻规则漏洞——但真正该死的规则，我们连碰都不敢碰。比如为什么每周三食堂必定供应鱼餐？为什么前台金鱼小姐的香水越来越像鱼饵？”

鹦鹉小姐终于抬头，虹彩羽毛在灯光下闪烁。

“这么说，你是在质疑系统吗？鳗鱼先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用这套规则的漏洞钻了那么多空子，现在反过来质疑起规则来，吃相有点难看啊。”

“我是在抱怨！”鳗鱼先生又恢复滑溜笑容。

“抱怨是员工合法权益嘛，对了，这条权益在手册第几页来着？”

他起身准备溜走，临走前顺手把变形的回形针别在鹦鹉小姐的手册上。

“送你的。特殊情况纪念品。”

鹦鹉小姐盯着回形针看了很久。当她终于伸手要取下时，发现回形针恰好别在手册第509条。

“系统有权随时调整任何规则。”

她拿起尺子继续测量页边距，但这次量了三次才得到相同数字。

也许她是时候找猫女士谈谈了。

鹦鹉小姐站在猫女士的办公室门口，手里捧着最新版的《员工行为规范》，虹彩羽毛梳理得一丝不苟，但尾羽尖在微微颤抖。

她等了整整七分钟——这个数字让她不安，因为手册规定等待时间不应超过六分钟。

猫女士终于抬头，琥珀色瞳孔浅浅扫过她。

“汇报时间应在周三吧，鹦鹉小姐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啊！呃...这....是特殊情况。”鹦鹉小姐生硬地引用鳗鱼先生的口头禅，随即因自己破例而脸红。

“根据手册第11版第304条，员工有权对规则矛盾处提出质疑。”

说完她翻开手册第509页开始发出疑问。

“本条注明‘系统有权随时调整任何规则’，但第1页前言写明‘本手册条款为绝对准则’。请问绝对准则如何能被随时调整？”

猫女士的尾巴轻轻摆动，似乎毫不放在心上眯着眼。

“规则即答案。”

“那第707条，”鹦鹉小姐快速翻页。

“要求员工‘保持人性化服务’，但第808条明确规定‘所有互动需遵循标准化流程’。人性化与标准化是否存在根本冲突？”

她注意到猫女士的指套在桌面敲出无声的节奏。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管理者显露出类似“不耐烦”的情绪。

“最矛盾的是——”鹦鹉小姐深吸一口气。

“第909条要求‘员工需具备独立判断力’，但所有规则都在剥夺判断空间。上周我按规则优化了金鱼小姐的微笑弧度，现在前台投诉率上升了15%，但系统仍判定我的操作‘符合规范’。”

猫女士没有说话。但手中的杯子已经被捏碎，尾巴开始快速摇晃，看得出她的忍耐达到极致。

“哦...抱歉，我只是想调整规则的合理性。”鹦鹉小姐的羽毛开始失色，小心翼翼挽回局面，生怕自己也被拉去优化。

“最后一个问题我保证。”

“我们优化记忆，清除情感，标准化行为——但手册第000条暗码页写着‘宗旨：保持人性’。这难道不是最根本的矛盾吗？”

漫长的沉默中，只有空调系统嗡嗡作响。鹦鹉小姐突然意识到，手册重量变得异常——她低头发现封面内侧嵌着微型芯片，正闪烁红光。

猫女士终于开口。

“规则不是被理解的，而是被执行的。”

她起身走到鹦鹉小姐面前，伸出手，用指尖划过手册，本来彩色的页面瞬间失去所有颜色，变成单调的灰白，鹦鹉小姐感到一股强烈的窘迫。

“你的质疑流程不符合规范。”猫女士尾巴轻点关闭按钮。

“建议：重新阅读手册第1页至末页，直到不再产生疑问。”

鹦鹉小姐抱着褪色的手册退出办公室。在走廊处停留，等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手册，她发现手册第509页变成空白，第707条与808条调换了位置，而第000条根本不存在。

该死的...

她皱起眉头，又是这样。

鹦鹉小姐转头时，她看见鳗鱼先生正滑溜地逃开——显然偷听了全程。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嘴角却带着笑。

当天下午，系统发布新规：“即日起禁止对规则本体提出质疑。疑问应导向‘规则理解促进部’（该部门暂无人员编制）。”

鹦鹉小姐在工位坐到下班，羽毛彻底变成灰色。

她最后在手册扉页写下：

“规则即答案，但问题是什么？”

然后熟练地撕下这页，吞了下去。

与此同时，猫女士在办公室看了这段录像。每次看到吞咽动作时，她的尾巴都会轻轻卷曲。

像在压抑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