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而尖锐的门铃声，如同冰锥骤然刺破温暖的泡沫，将玄关内那层氤氲着血腥、药味与微妙亲昵的静谧瞬间击得粉碎。
工藤新一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猛地回头，视线如同雷达般飞快扫过玄关——快斗被他用那条沾染了血污的毛巾和一件匆忙抓来的薄外套潦草地覆盖着，侧身蜷缩在鞋柜投下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弃的苍白雕塑，一动不动，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仍在顽强延续。散落的医药箱、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铁锈味……一切都在无声地叫嚣着一个不容忽视的秘密。
中森警部？！这个时间？！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肾上腺素在瞬间飙升，冲散了所有的困倦与那丝不该有的恍惚。新一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恐慌，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上一丝被打扰的清梦般不耐的语调朝门外应道：“来了！请稍等！”
他飞快地抹了一把脸，试图将所有的紧张与失措都藏回镇定的面具之下，然后一把拉开了防盗门，身体却巧妙地、极具压迫性地堵在门口，只露出半个身子，阻隔了所有投向室内的视线。
“中森警部？”新一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被打断休息的细微不悦，眉头微蹙，“这么晚了，您这是……？”
门外，中森银三警部身着笔挺警服，脸上带着追捕基德时特有的、混合着焦躁、亢奋与绝对认真的神情，像一尊即将出征的战神。他身后肃立着两名表情凝重的年轻警官。见到新一，警部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全然不顾此刻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
“工藤君！实在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中森警部语气急迫，目光灼灼，但那锐利的视线显然完全聚焦在“抓捕基德”这一终极目标上，而非眼前少年略显仓促的仪态或身后昏暗的玄关，“情况紧急！是关于怪盗基德那混蛋的！”
新一的心跳猛地又漏了一拍，喉头发紧，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困惑与关切：“基德？他不是已经……？”
“那滑不溜手的混蛋！虽然这次多亏你抢回了宝石，但他结结实实挨了我一枪，绝对伤得不轻！”中森警部用力挥拳，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猎人终于击伤猎物的亢奋，“受了那种伤，他绝对飞不远！现在肯定像只受伤的老鼠，躲在东京都哪个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新一感觉背后紧贴门板的肌肤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身后地板上那具身体微弱的、几乎要融入阴影的呼吸声，此刻却如同擂鼓般敲击着他的耳膜。
“所以，”中森警部完全未察觉新一瞬间的僵硬，继续慷慨陈词，眼中燃烧着势在必得的火焰，“我们决定立刻启动全城紧急搜捕！医院、诊所、黑市医生、甚至所有药店！所有他可能获取医疗资源的地方，我们都会布下天罗地网！这次一定要趁他病，要他命！把他从藏身的老鼠洞里揪出来！”
他灼热的目光紧紧锁住新一：“工藤君！你和那家伙交手次数最多，最了解他那些鬼蜮伎俩和可能选择的藏身点！我需要你的智慧！现在就跟我回警视厅，协助我们制定最有效的搜捕路线和方案！时间就是生命！”
新一的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处理器，疯狂计算着所有可能性。跟他走？将重伤濒死、毫无自保能力的快斗独自丢在这里？不，绝对不行。
但他找不到任何合乎逻辑且不会引起怀疑的理由来拒绝这位热血上头的警部。协助警方抓捕怪盗基德，是他工藤新一无可推卸的“责任”。
就在他飞速思索对策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中森警部的视线似乎在他额头附近短暂停留了一下，粗犷的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一丝疑惑。
新一的心脏骤然停跳！难道……他脸上沾了血迹？还是……
他下意识抬手摸向额头，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滑腻的异物——是快斗额头上那片退烧贴！情急之下，他竟完全忘了自己额上还贴着这个要命的证据！
中森警部看着他的动作，疑惑更深：“工藤君，你额头那是……？”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新一的四肢百骸！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千钧一发之际，他急中生智，脸上迅速堆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与疲惫，手指用力按揉着太阳穴，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与无奈：“啊……这个啊。让您见笑了，警部。可能是今天神经绷得太紧，有点偏头痛，刚贴了片药贴想缓解一下，还没来得及摘。”
中森警部闻言，恍然大悟，那点疑虑瞬间被浓浓的关切与理解取代：“哦哦！偏头痛啊！难怪看你脸色不太好！确实，今天辛苦你了！跟那个诡计多端的小偷周旋，精神压力肯定巨大！理解！完全理解！”他神经大条地全盘接受了这个解释，甚至还安慰性地、重重拍了拍新一的肩膀，“年轻人破案虽重要，但也得注意身体啊！”
新一暗自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背肌微微放松，背后却早已是一片冰凉的湿濡。
“那么，工藤君，”中森警部回归正题，语气再次变得急不可耐，“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车就在楼下等着！”
新一的大脑再次疯狂运转。他必须留下，但绝不能引起丝毫怀疑。
他脸上露出极其逼真的挣扎与深切歉意，声音带着明显的犹豫与力不从心：“警部，我万分希望能立刻协助您……但是……”他恰到好处地停顿，再次抬手用力按压着贴着退烧贴的额角，眉头因“剧烈痛苦”而紧紧锁死，“我这头痛……实在来得凶猛，刚才吃了药，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恐怕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案情分析和推理。万一因为我的状态不佳导致判断失误，干扰了您的搜捕方向，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您看，能不能……通融几个小时？让我稍微缓一缓，天一亮，我立刻第一时间赶去警视厅向您报到！绝不耽误！”
他这番表演情真意切，额头上那枚“道具”加持，加上他平日里建立的绝对可靠的天才形象，成功地动摇了中森警部的决心。
“这样啊……”中森警部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着新一确实显得“苍白”（被吓的）而“疲惫”（心累的）脸色，虽然心急如焚，但也觉得言之有理，“你说得对，状态不好确实容易出错。那混蛋狡猾得非人，我们必须以最佳状态应对，绝不能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他权衡片刻，最终重重一拍大腿：“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好好休息几个小时！养足精神！天一亮，立刻、马上到警视厅来找我！我们一起把那只该死的老鼠揪出来！”
“一定！多谢警部体谅！”新一郑重承诺，心中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保持联系！”中森警部雷厉风行，转身大手一挥，带着两名下属风风火火地踏着咚咚作响的步伐离开了。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
直到那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彻底远去，直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发动并驶离的声音，新一才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关上了门。
“咔哒。”
门锁合拢的轻响，在骤然回归死寂的玄关里，如同惊雷般炸开。
新一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脱力般地滑坐下去，长长地、颤抖地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冰冷的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鬓角与后背，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他抬手，有些粗暴地撕下了额头上那片已经变得温热的退烧贴，冰冷的胶体残留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将那小小的贴片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虚弱、气若游丝，却依旧顽强地拖着那股令人火大的、戏谑调子的声音，从身后那片阴影里慢悠悠地、如同鬼魅般飘了过来：
“唔……偏头痛啊……名侦探……你现编借口的能力……咳咳……真是……突飞猛进……”
新一猛地回头。
只见快斗不知何时又微微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虚弱地颤动着，湛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却狡黠如星的光芒，苍白的嘴角勾着一个有气无力、却得意洋洋的弧度，显然将刚才门外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尽收耳底。
“不过……”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声音轻得如同即将消散的烟雾，“……谢了……没把我……交出去……够意思……”
新一瞪着他，刚才那劫后余生的紧张与后怕瞬间转化为汹涌的怒火，咬牙切齿地低吼：“……闭嘴！你这个……惹祸精！麻烦的混蛋！”
快斗像是完全没感受到他的怒火，反而艰难地动了动没受伤的那边肩膀，声音愈发虚弱，却带着一种得寸进尺的、软绵绵的耍赖意味：“那个……名侦探……商量个事……”他吸着气，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耗费巨大力气，“玄关地板……又硬又冰……硌得我浑身骨头疼……伤口也痛……冷……”
他微微侧过头，湿漉漉的蓝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无辜又可怜，像只被雨淋透的大型犬，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带着点撒娇的鼻音：“……能不能……发发慈悲……赏你可怜的伤员……一张床……？就……一小会儿……？真的好冷……”
新一额角的青筋再次欢快地蹦跳起来，太阳穴突突直痛。
这个得寸进尺、毫无自觉、重伤濒死还不忘挑三拣四、甚至企图登堂入室霸占他床铺的——超级无敌大麻烦！
他恶狠狠地瞪着地上那个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却又明显在装可怜的混蛋，胸腔剧烈起伏，几乎想立刻把他丢出去。
然而，目光触及对方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感受到指尖残留的、对方肌肤异常滚烫的温度，以及那微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散的呼吸……
所有汹涌的怒火，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极其憋屈的、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我真他妈是上辈子欠你的！”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语气凶狠，动作却异常小心地俯下身。
他避开伤口，极其艰难地将快斗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用尽全身力气，半抱半拖地将这个沉得要命、还不停哼哼唧唧喊痛的麻烦精，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挪向卧室。
“嘶……轻点……名侦探……你是想……谋杀……伤员吗……”
“闭嘴！再啰嗦就把你扔回地板上去！”
“呜……好凶……”
经过一番艰难的挪动，新一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快斗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自己那张并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
快斗的头一沾到柔软蓬松的枕头，立刻发出一声满足的、极其轻微的喟叹，整个人如同陷入云朵般松弛下来。他贪婪地汲取着床上干净温暖的气息，苍白的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他艰难地侧过身，面向新一的方向，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朦胧而依赖，声音微弱却清晰：
“……果然……还是名侦探的床……最舒服……”
说完，像是终于彻底安心，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只是那嘴角，似乎依旧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计谋得逞的安心弧度。
新一站在床边，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累得气喘吁吁，额角沁出细汗。他恶狠狠地瞪着几乎占据了他整张床的、恬不知耻的入侵者，看着他终于安稳睡去的容颜，满心的暴躁与憋屈奇异地渐渐平息。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温柔地洒在快斗苍白的脸上，勾勒出安静柔和的轮廓。
许久，新一认命般地直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转身从衣柜里取出另一条干净的薄被。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极其小心地、尽量不碰到对方伤口地，将被子盖在了快斗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默默地退到窗边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这一天过得无比漫长。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而平稳的呼吸声。
新一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守着他的宿敌，他的麻烦，他此刻……必须保护的秘密。
窗外，警笛声隐约划过夜空，追捕仍在继续。
而窗内，一片诡异的、温暖的、缱绻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新一也感到眼皮沉重，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床上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
他立刻警觉地睁开眼。
月光下，快斗不知何时又微微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蓝眸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澈，褪去了平日的戏谑与狡黠，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安静的凝视。
“……名侦探……”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你……不睡吗？”
新一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随即没好气地低声道：“……守着你这个麻烦，我怎么睡？”
快斗的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怕我……半夜……偷了你的东西……跑掉？”
“哼，你现在这样子，能爬起来再说吧。”新一冷哼。
快斗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停留在新一身上，仿佛在确认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地上……冷……”
新一皱起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只见快斗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往床的内侧挪动了一点点，空出了床边狭窄的一小块位置。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刚攒起的一点力气，额角又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
他抬起眼，望向新一，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而复杂的光，声音轻若呢喃：“……分你……一点……”
新一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床上那窄得可怜的空隙，又看看快斗那双写满认真（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
这个混蛋……到底在想什么？！
“你……”新一一时语塞，耳朵尖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烫，“……脑子被子弹打坏了吗？！谁要跟你挤一张床！”
快斗看着他瞬间炸毛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加深，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柔软。他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用那种安静又执着的目光看着他，仿佛无声的邀请，又像是在固执地坚持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与暧昧。
新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地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最终恶狠狠地瞪了床上那个一脸无辜（？）的伤员一眼，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你给我老实待着！”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出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将自己摔进了客厅的沙发里，用靠垫死死蒙住了头。
卧室里，重新陷入寂静。
快斗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苍白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而温柔的弧度。他缓缓闭上眼，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和淡淡洗衣液香气的柔软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对手……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柔软情绪，……不可能这么可爱。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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