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镜厅对话

【镜厅对话】

“回声项目”特别小组的临时指挥部，被谨慎地设立在档案馆地下深处一个被称为“镜厅”的特殊区域。这里并非人工开凿的厅堂，而是一条在地质变迁与大融合能量潮汐共同作用下自然形成的、狭长而曲折的通道。通道的四壁和穹顶完全由一种独特的共生结晶构成，这种结晶是混沌能量与静默琥珀在极端环境压力下融合而成的奇异矿物，表面光滑如镜，不仅能清晰地反射物理影像，更具备同时反射、折射甚至放大各类能量波动的特性，是进行精密能量感知实验、并有效隔离外部复杂环境干扰的理想场所。

艾莉西亚站在镜厅的入口处，看着技术团队成员们将便携式高精度监测设备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通道两侧预先标记好的能量节点上。无数个她自己的影像在四周光滑如镜的结晶墙壁上被层层叠叠地反射出去，扭曲、延伸，构成一个视觉上无限延伸的迷宫，给人一种既虚幻又压迫的感觉。洛伊克已经提前进入，他盘膝坐在通道中段一块相对平整的结晶地面上，闭目凝神，银白色的短发在共生结晶自然散发的、柔和而变幻的微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感觉怎么样？洛伊克。”艾莉西亚走到他身边，尽量放轻脚步，低声问道。就在半小时前，档案馆医疗组刚刚为他做了全面的生理和心理评估，确认他的各项生理指标基本稳定，但大脑皮层的意识活动水平却比基线状态活跃了数倍，显示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精神负荷。

洛伊克缓缓睁开双眼，淡色的瞳孔在镜厅特有的、不断流动的光线下显得几乎透明，难以聚焦。“它在等待。”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比之前的试探阶段更……有耐心。主动脉冲的间隔时间平均延长了大约百分之七，像是在……刻意留出更充裕的时间窗口，等待我们的回应。”

艾莉西亚点点头，这个观察结果与项目组关于信号源可能在进行“通信协议优化”的推测相符。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加固型数据板，调出了经过首席守护者陈星亲自逐条审批的、第一轮正式结构化接触的问题列表。这些问题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表面上看去简单直接，但每一个问题的预设答案都能从中推断出关于信号源的大量关键信息。例如：“你的信号来源相对于我们的空间位置如何描述？”（旨在探测其空间定位技术水平和可能存在的维度差异）；“你持续探询‘稳定性’的核心目的是什么？”（用于判断其根本意图是善意建设还是潜在威胁）；“你的信号行为是否代表某个特定的集体意志或独立意识？”（用于确认其是否具备社会性结构或仅为自动化程序）。

“准备好了吗？洛伊克。”艾莉西亚深吸一口气，最后确认道。通道入口处的移动监测车内，莱恩通过加密通讯频道向她打出了“所有系统运转正常，准备就绪”的手势。

洛伊克重新闭上眼睛，下颌微微收紧，做出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颔首动作。

正式接触，开始。

与上一次在监测中心的偶然发现不同，这一次艾莉西亚可以通过连接在洛伊克头部几个非侵入式高灵敏度传感器的反馈，在数据板的辅助屏幕上看到一个粗略的、实时模拟出的意识活动能量图谱。当洛伊克开始高度集中精神，尝试与“回声”信号建立深度连接时，代表他核心意识活动的光团开始以一种极其复杂、动态变化的模式高速旋转、伸展出细微的触角，努力地与某个遥远且无形的特定频率进行精确的同步校准。

整个镜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高精度设备散热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声在结晶墙壁间回荡。墙壁上那无数个层层叠叠的、静止或扭曲的影像，仿佛也都在屏息凝神，注视着这场跨越未知维度的对话。

几分钟后，洛伊克的眉头微微蹙起，鼻翼两侧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似乎解析过程遇到了不小的困难。“它……传递的信息结构非常复杂。回答不是线性的、直接的数据流。更像是……将一个核心信息包裹在多层、不同规则编码的‘壳’里。解析每一层都需要消耗相当的……精神算力。”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吃力感。

突然，主监测屏幕上代表“回声”信号基础能量水平的指示条再次出现了明显的跃升！这一次的幅度比上次在监测中心时更为显著，持续时间也延长了近一倍！

“不可思议！它……它似乎在主动提供额外的‘解析算力’支持！”守在监测车内的莱恩通过通讯器惊呼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它在反向输送一种结构化的能量模式，帮助洛伊克破解它自己发出的加密信息包！这……这完全超出了预设的任何交互模型！”

艾莉西亚紧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和能量图谱，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这种互动模式远远超出了她最乐观的预期。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问答式交流，更像是一种建立在某种未知协议上的……协作式解密过程？对方似乎在主动降低沟通门槛！

终于，又过了仿佛漫长如一个世纪的几分钟，洛伊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肩膀都放松了下来，额头上已是汗珠涔涔。他睁开眼，看向艾莉西亚，语速缓慢但清晰地转述了解析出的核心信息：

“关于来源距离：它表示无法用我们理解的线性空间距离来描述。它使用了……‘规则层面的相似度’或‘拓扑关联强度’作为一种标尺。它暗示我们双方处于某个‘邻近的规则褶皱’之中。”

“关于寻找稳定性的目的：是为了实现‘锚定’。它强调，在持续流动、无法预测的规则背景下，无法建立可靠的‘长期对话通道’。”

“关于其代表：它自称是某个‘搜寻者网络’的一员，其核心任务是扫描并标记宇宙中出现的‘潜在的稳定规则节点’。”

每一个回答都蕴含着爆炸性的信息量，同时也引出了更多、更深刻的疑问。“规则褶皱”、“锚定”、“长期对话通道”、“搜寻者网络”、“稳定节点”……这些陌生而宏大的术语背后，隐隐指向了一个对宇宙底层规则有着深刻理解、技术手段可能远超想象的、高度发达的文明共同体。

就在这时，镜厅入口处的光线微微一暗。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声无息，仿佛她一直就在那里。

是小薇。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亚麻白色长袍，赤着双脚，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镜厅。她的脸色依旧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澈、平静，仿佛能倒映出一切能量的本质。她没有看向任何人，目光直接投向通道的深邃之处，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结晶镜面，直接“看”到那个无形的信号源本身。

“小薇？”艾莉西亚有些惊讶地低呼。陈星确实通知了舅妈和林薇，但她没想到小薇会亲自来到这个地下深处的实验场地。

小薇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转动视线。她只是缓缓抬起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按在身旁光滑冰冷的结晶墙壁上。就在她掌心接触墙壁的瞬间，整个镜厅内原本细微的能量背景嗡鸣声发生了奇妙的改变，频率变得更为稳定、和谐，墙壁上自然流动的能量光晕也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引导，变得更加柔和、有序，仿佛杂乱的波被梳理成了平滑的流。

洛伊克猛地抬起头，看向小薇的方向，淡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可见的惊讶神色。“通道……变得清晰了。信号解析过程中的背景干扰……显著降低了。”他难以置信地低语。

小薇依旧沉默着，如同一座天然形成的、连接不同能量层级的桥梁。她额头那枚混沌之吻印记散发出极其微弱、却稳定的光芒，并非主动的操控，而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的能量场，恰到好处地调和了镜厅内复杂的环境能量，为这场艰难的超维度对话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保真的“纯净频道”。

有了小薇这出乎意料的协助，洛伊克与“回声”之间的沟通效率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更多的信息碎片被成功解析出来，逐渐拼凑出一个更为清晰的轮廓：

“搜寻者”并非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一个分布式的、规模可能极其庞大的智能网络。

它们标记“稳定节点”，最终目的是为了构建一个能够跨越不同“规则褶皱”（可能指代平行宇宙或不同的物理规律维度）的、超大规模的通讯与信息交换网络。

而特塔瓦市，因为其独特的、在毁灭性灾难后形成的混沌与静默共生状态，意外地表现出了一种罕见的“规则韧性”和动态平衡能力，从而被这个网络列为“潜在的优质节点”进行考察。

信息一点点地拼凑起来，一个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宇宙图景缓缓在众人面前展开：这个“回声”的背后，可能存在着一个致力于在多元宇宙或不同规则维度间建立联系、共享知识的、高度发达的文明共同体。而特塔瓦市，阴差阳错地，因其独特的遭遇和顽强的生命力，成为了这个宏大网络中的一个候选节点。

这一发现，让镜厅内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潜在的威胁感并未完全消除，但一种关乎文明命运的巨大可能性，也如同晨曦般悄然浮现。

然而，就在对话似乎渐入佳境、即将触及更核心信息的关键时刻，异变陡生！洛伊克突然身体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猛地捂住额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声音颤抖而扭曲：“它……它正在尝试强行上传……一个巨大的‘基础协议数据包’！信息量极其庞大……结构复杂度超乎想象……我的意识……无法承受这种级别的信息冲刷！我……快要……过载了！”

几乎就在他发出警告的同时，监测车内所有的警报器同时尖锐地响起！主屏幕上代表“回声”信号强度的指标像失控的野马一样急剧飙升！对方不再满足于问答，正在试图向特塔瓦市的方向传输一个规模惊人的数据包！

“立刻中断连接！强制断开！”艾莉西亚心脏骤缩，几乎是吼叫着下达了命令！

一旁的小薇也瞬间反应，她按在墙上的手掌光芒微增，试图强行稳定能量通道，阻止数据的狂暴涌入。

但似乎还是晚了致命的半秒钟。洛伊克闷哼一声，双眼翻白，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软软地瘫倒下去，失去了意识。而那个巨大的“基础协议包”，虽然传输通道被紧急切断，但其最前端的一小部分数据流，已经如同数字病毒般，越过了洛伊克的意识防线，直接注入了镜厅的共生结晶网络和与之连接的监测系统！

刹那间，镜厅内景象大变！墙壁上原本稳定反射的影像开始疯狂地闪烁、扭曲，变成无法辨认的、不断变化的几何图形。所有的设备屏幕都被汹涌的、无法解读的乱码和诡异符号占据，发出刺耳的报错声！

第一次精心准备的正式接触，在取得了重大突破性发现的同时，也以失控的数据冲击和未知的系统风险告终，留下了巨大的悬念和更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