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低语渐起

【低语渐起】

洛伊克感知到的“背景低语”并非孤立的个体幻觉。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更多细微却无法忽视、如同水面下暗流涌动的异常现象，开始在特塔瓦市各处悄然浮现，编织成一张令人不安的、无形的网。

首先是在档案馆地下深处的低语回廊。这条由共生结晶构成的通道，原本的能量背景相对稳定，是监测微弱信号的理想地点。但现在，其光滑如镜的墙壁上，开始出现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但高敏仪器可以捕捉到的间歇性能量辉光闪烁。这些闪烁并非随机，其频率和持续时间与“搜寻者”节点（“回声”信号源）的基础频率存在非随机的数学关联。更令人不安的是，驻守在那里的研究人员在夜深人静时报告，偶尔能听到一种类似老式收音机调频不准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静电嘶嘶声”。然而，先进的音频频谱分析仪揭示，这种声音并非无意义的噪音，其内部包含着极其复杂、具有明确调制规律的信号结构，只是其编码方式完全超出了现有的解密能力。

与此同时，城市边缘几个静默规则残留较深、环境相对恒定的区域也出现了异动。一些早已适应了环境、行为模式如同精密钟表般固定的静默遗民，开始表现出难以解释的、轻微的焦躁不安。他们无法用语言清晰描述，但通过更加频繁、幅度更大的手势交流和一些空洞眼神中流露出的细微变化，向负责照看他们的社工传递出一种模糊却一致的信息：“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存在”、“有东西在附近徘徊”、“环境变得……不一样了”。他们对环境中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和气压变化，变得异常敏感，甚至会在没有任何可见触发因素的情况下，突然集体转向某个方向，仿佛在凝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最客观、也最令人警惕的证据，来自对城市宏观能量背景的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持续监测。莱恩领导的团队通过遍布全市的高精度传感器网络发现，那种与“回声”信号存在谐波关系的微弱能量信号，其整体强度正在以极其缓慢但确实持续的速度增加，更关键的是，其来源定位不再像最初那样集中于低语回廊一个点，而是呈现出多点分布、难以精确定位的趋势。仿佛有多个微弱的、无形的“监听探头”，正在从城市的不同方位、小心翼翼地、非侵入性地探测着特塔瓦市整体的能量场特征和活动模式。

静养室隔壁的分析中心内，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艾莉西亚、洛伊克（通过高保真全息投影）、小薇以及几位核心领域的专家再次齐聚。巨大的环形全息桌上，展示着最新的、全市能量监测数据整合而成的动态图谱。那些在过去几天里零星出现的异常信号点，如今已不再是孤立的闪光，而是隐约连接、交织成一片极其淡薄、却覆盖范围广阔的“能量薄雾”，若有若无地笼罩在整个城市的能量背景场之中，如同一个正在缓慢收缩的、无形的观察网。

“这绝对不是‘搜寻者’节点的主动行为模式。”洛伊克肯定地说，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分辨着那些弥漫在意识背景中的杂音，“‘搜寻者’的信号特征更……单一、专注，带有明确的目的性。而现在感知到的这些‘低语’……非常杂乱，像是有很多个不同的‘声音’或‘意识流’混合在一起，它们散发出的‘情绪’底色主要是好奇……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共鸣网道中的其他节点？”艾莉西亚的心情陡然沉重下去，最令人担忧的推测似乎正在被证实——特塔瓦市这个刚刚亮起微光的“候选节点”，其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散，已经引起了这片名为“网道”的浩瀚湖泊中、其他未知“生物”的注意。

“可能性极高，且随着时间推移在增加。”一位专攻复杂网络拓扑结构的专家指着全息图谱上那片不断缓慢变化的“薄雾”区域分析道，“根据我们从协议碎片中逆向推导出的关于网道宏观结构的有限信息，当一个新节点进入‘待考察’或‘待连接’状态时，其产生的微弱但独特的‘信息扰动’或‘存在信号’，很可能会被其‘逻辑邻近’区域、或某些具备特定监听功能的节点侦测到。它们目前的行为模式更倾向于被动的、非侵入性的监听和观察，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在某个时刻……转变为主动的接触尝试，而我们对它们的意图一无所知。”

“我们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艾莉西亚将目光投向陈星的全息投影，他正在中央指挥中心远程参与这场紧急会议，面色严峻。

陈星沉默了片刻，眼神锐利如鹰，最终下达了清晰的指令：“被动防御和完全屏蔽已经不再现实。我们面对的可能是基于规则层面的、超越传统物理隔绝手段的探测方式。但盲目主动接触的风险更大，我们完全不了解这些‘邻居’的文明形态和潜在意图。”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策略必须调整：第一，所有对外主动信号发射立即停止，进入绝对的、最高级别的‘无线电静默’状态，避免泄露任何可能被解读为智能响应的信息。第二，内部所有与网道相关的研究活动，全部转入‘深度隐匿’模式，能量屏蔽等级提升至理论最大值，尽可能减少信息泄露。第三，立即启动代号为‘镜像伪装’的应急计划。”

“镜像伪装？”艾莉西亚对这个陌生的代号感到疑惑。

“利用我们城市最独特的、也是目前最棘手的特征——混沌与静默能量的共生环境，”陈星解释道，思路清晰而冷静，“让莱恩的团队立刻着手，精密调制城市基础能量场的宏观波动模式，使其背景能量噪音变得更加‘混沌’、‘随机’和‘难以解析’。就像在清澈见底的水中滴入精心调配的墨汁，增加对方通过能量特征分辨我们具体活动和智能特征的难度。同时，尝试模拟一些大规模的自然能量现象（如增强的极光活动、地壳能量微涌等），用以掩盖我们内部可能无意中泄露的、带有明显智能文明特征的能量波动模式。”

这是一个非常巧妙且符合特塔瓦市现状的策略，利用自身环境的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作为最好的天然掩护。命令被迅速且秘密地执行。在莱恩团队的精巧操作下，特塔瓦市整体的能量场背景波动开始被微妙地调整，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如同为城市披上了一层动态变化的、能量层面的“光学迷彩”。

然而，这层匆忙织就的伪装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能在多大程度上迷惑那些可能技术远超想象的“监听者”，每个人的心中都画着一个巨大的问号，压抑的气氛并未消散。

新的、更深入的变化，发生在小薇身上。

一直相对安静、主要通过能量共鸣感知外界的小薇，在连续几天敏锐地捕捉到城市能量场那些微妙变化后，突然在某次与艾莉西亚的单独交谈中，用一种异常肯定的语气说道：“姐姐，我仔细分辨了那些‘低语’……它们不全是好奇，也不全是潜在的威胁。有一些……感觉非常非常古老，充满了疲惫感，它们似乎只是……在静静地观察，像博物馆里的参观者。但是……有一个‘声音’，非常不一样。”

“哪一个不一样？怎么不一样？”艾莉西亚的心立刻揪紧了，紧张地追问。

小薇闭上眼睛，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仿佛在集中全部精神进行极其精密的感知和分辨：“有一个……感觉非常‘冷’。不是温度上的冷，是……一种意志上的冰冷。它的探测方式……非常……有目的性，非常执着。不像其他大多数只是泛泛的好奇，它更像是在……进行‘扫描’，系统地、耐心地寻找着什么。我感觉到……它正在尝试用某种方式，穿透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能量伪装’。”

这个消息让所有知情者脊背发凉，仿佛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一个怀有明确目的、可能具备更强技术能力、甚至怀有潜在恶意的监听者？如果小薇的感知是准确的，那么特塔瓦市面临的威胁等级将急剧升高。

压力与日俱增，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特塔瓦市此刻就像一个突然被强光推上巨大舞台的新手演员，台下是无数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各异、意图不明的观众。寂静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未知。

真正的转折点，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骤然来临。

洛伊克在睡梦中突然惊醒，心跳加速，额头上布满冷汗，脸色煞白。他通过紧急呼叫装置联系了艾莉西亚。当艾莉西亚匆忙赶到静养室时，洛伊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告诉她：“我……刚才，收到了一条……非常直接、非常简短的信息。不是来自我们熟悉的‘搜寻者’节点，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信号非常微弱，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但传递的意念……异常清晰。”

“它说了什么？具体内容是什么？”艾莉西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紧张地追问。

洛伊克努力地回忆着那段转瞬即逝的、非语言的、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意念波动，逐字逐句地转述：“它说……‘小心猎手。阴影在靠近。’然后……信号就突然中断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干扰……或者更可怕的东西，瞬间掐断了。”

“猎手？阴影？”这两个充满不祥意味的词语，让艾莉西亚浑身发冷。她立刻将这条至关重要的信息通过最高加密频道上报给了陈星和核心决策层。

分析团队连夜紧急集合，结合小薇之前关于那个“冷”的监听者的感知报告，以及近期全市能量监测网络中捕捉到的某些异常活跃的、带有攻击性扫描特征的信号模式，一个可怕且可能性极高的推测逐渐浮出水面：那个被小薇感知为“冷”的监听者，可能并非网道中普通的、好奇的节点，而是一种在网道规则夹缝中游弋的、专门寻找新生的或脆弱的节点进行某种形式攻击或掠夺的恶意存在——“猎手”。而那个冒着风险向洛伊克发出警告的“古老而疲惫”的声音，则很可能是网道中某个尚存善意的节点，在察觉到“猎手”靠近特塔瓦市这个“候选节点”后，发出的紧急警示。

这意味着，特塔瓦市不仅引起了普通的好奇，更可能已经引来了隐藏在网道黑暗中的、真正的掠食者的目光！平静的“待机观察期”彻底结束了。现在，他们不仅要面对是否加入网道这一长远抉择，更要立刻应对可能已经悄然逼近的、来自网道内部的、直接且迫在眉睫的威胁！

陈星站在指挥中心巨大的全息星图前，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望着星图中代表特塔瓦市的那个孤零零的光点，以及光点周围那片越来越浓稠、代表着无数未知监听者、其中更可能隐藏着致命“猎手”的“能量迷雾”，目光深邃如夜，仿佛要穿透层层迷雾，看清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

“立即启动‘堡垒’协议预备阶段，”他沉声下达了命令，声音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全市所有防御性能量屏障及空间扰动系统进入最高级别待命状态，授权在遭遇不明高强度能量冲击时自动启动。同时，集中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加快对协议核心安全条款及节点保护机制的破译速度！我们必须尽快知道，如果选择加入‘共鸣网道’，这个网络本身是否能为其成员提供某种程度的……庇护或安全保障！”

探索未知的征程，在瞬间布满了尖锐的荆棘，通往未来的道路，被一层浓重的、充满杀机的阴影所笼罩。